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若我離去,後會無期 >
二十五


  我翻出這三年的照片,有獨自一人的,也有和明宇的合照,我們以不同的姿態游離於彼此身邊,我們靠得很近,只是近,可是並沒有融為一體。我和他的眉目都是乾淨和固執的自我。我一張一張看過去,覺得累極,眼睛酸澀,然後伏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隱約有人在我耳邊說:「當時明月……」

  我夢見我穿素白色的連衣裙一個人走在街上,那是很長很長的青石街,我好象很熟悉這個地方,可是又有一種莫名的疏離,我想起來,這是我去學校的路。我身邊原本應該有另一個人,她喜歡穿桃紅的公主裙,有蓬鬆寬大的袖,天生的卷髮垂在肩上,像舊上海的摩登女郎,她喜歡戴的水晶耳墜,透明如浮在空中的水滴。我記得那麼多的細節,可是我記不起她的臉,而且她也不在我身邊,我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她到哪兒去了?我茫然地想,抬頭來看到灰舊的校門,往裡望去,花壇裡的蘭花開得正盛,葉子綠得格外鮮明,一群少女在樹下,她也在中間,背對著我。她們在說著什麼,然後肆無忌憚地笑,我隱約聽見「連環」兩個字。我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有個聲音在說,快走,走!可是我邁不開步子——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異常的恐懼,可是我知道我逃不開,就像那個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我被釘死在這裡!我看到白裙的少女坐在窗邊寫字,桃紅公主裙的女伴與別的同學牽手走過去,她獨自坐在花壇的沿上,失聲痛哭。

  我遠遠地瞧著,心裡比她更加難過和悲傷,可是我知道我走不過去,我無法靠近她,無法替她擦去眼淚,無法對她說:阿環不哭……

  「連環、連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從很遙遠的地方,我想問他什麼事,可是出聲只如蚊呐。我的頭仍然在劇烈地痛,是想太多的緣故吧,我悲哀地想:因愛生怖,因愛生懼,因愛生痛。

  有人抬起我的胳膊,尖銳的刺痛,我驚叫起來,然後聽見有人歡欣地說:「她醒了!」

  我用力睜開眼,站在床邊的年輕男子,赫然是段然。

  我看見自己身上雪白的薄被,皺眉道:「我不會是又進醫院了吧。」

  他說:「謝天謝地你總算醒過來了,你要再醒不過來,我可——」我看見他赤紅的眼睛:「我睡了很久麼?」

  「何止很久……你到底喝了多少,竟然酒精中毒!」他在責備我,可是我仍然只是微笑:「我喝酒了麼,我竟然不知道。」我向窗外看一看:「你幫我把窗戶打開好麼,我想看天空的顏色。」

  段然轉過身朝窗戶走過去,我在他背後輕輕地說:「段然,你真的願能夠忘記阿九麼?阿九有百媚千紅,我只得一色,你放棄她愛上我,便如一葉障目。」

  他走回來,握我的手,說:「那日你同我說,你信我,我說不是,就不是。那麼連環,你今日可不可以同我說,你信我,我說是,就是。」

  我低聲道:「我信你,你說是,就是。」

  他微笑,說:「我愛你。」

  我同段然的愛情,始於背叛。

  我沒有去電問明宇,我不想再給他機會,也沒有告訴他,我因為他差點死掉。他已經成為過去,再怎樣轟轟烈烈,生死纏綿,都只是一個笑話。這一次,我先放手。

  有時候會悵然,那樣的深愛,也終有一日形同陌路。就這樣吧,永不相見,人總是要往前走的。我這樣想,甚至忘了我沒有和他說分手。

  所以明宇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第一個想法是:他來做什麼?

  他看見我和段然十指相扣,先是驚訝,然後憤怒,他說阿環,你真會給我驚喜!

  我苦笑,說:我以為你樂不思蜀。看到他臉色驟變,我向段然使了個眼色,他稍一遲疑,走開幾步,不放心,又返回說:我就在附近。我知道他的意思,點點頭,這才轉過來面對明宇。

  明宇的氣色好極了,愛琴海的氣候十分適合他。

  我說:「明宇,到這一步,你我都沒有回頭的可能——分手吧。」我說話的時候微低了頭,我不願意看他的眼,或者仍是對自己沒有把握,他那樣的英俊多情,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並不能抵禦色相的誘惑。

  他扶我的肩說:阿環,只能這樣嗎?懇切,真摯。

  我說:你要好好待阿九,她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你是我傾心愛過的人,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們快樂。

  他茫然地看著我:阿環你從來不過問我的事,你一直都知道的,阿九不是第一個。

  我說是,可是她是阿九。

  可是她是阿九。

  我以為我早已忘卻,像忘記生命裡若干點滴,可是在某一個午夜夢回,我忽然想起來。

  我想起來我如何與阿九決裂,我如何失眠、酗酒,如何精神恍惚。醫生說,是精神分裂。我於是搬家,轉學,然後忘記我十六歲發生過的事,除了阿九。我記得她是我生命裡很重要的一個人,因為一些我不再記得的原因背叛和決裂。

  其實我寧願我永遠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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