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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那一日天氣十分炎熱,會場人多,雖然空調開得很冷,可是仍壓不住滿場的焦躁和不安。那是華奕集團為拍賣得到南山的一塊地開記者招待會,聲稱要進軍房地產開發有歐洲氣質的別墅群,與國際接軌云云。

  華奕本身以藥業經營為主,財大氣粗,記者自然許多問題,有尖刻的,專業的,也有十分外行的。我雖然事先做足功課,可是於這些領域到底所知不多,所以更多地埋頭記錄,偶然抬頭,段然的目光掃過來,似是問我有什麼想問的。

  我知道他是賣阿九的面子,自然是感激,原本沒有準備更多的問題,可是被他看得多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就舉手站起來——

  西北角忽然騷動起來,人潮紛紛湧了過來,驚惶失措,仿佛有人在急切地發號施令,我先前因為隔得遠聽不清楚,後來人亂了,就更聽不到了,什麼聲音都有,會場亂作一團,閃光燈此起彼伏。

  我隨著人群後退,人擠得太凶,我很快就由後端變成前端。

  鬧事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衣飾淩亂面孔扭曲,保安向他圍了過來,他明顯有些恐懼,神志更加激動了,他突然沖上前來,我退之不及,只覺頸上一涼,低頭看去,刀的鋒刃反射到眼中,我看見自己變形的臉,冷冷,冷冷。

  人群將我圍在當中,保安向他喊話,大概是繳械不殺一類,如晚八點肥皂劇,平日裡讓我笑得前仰後合,如今輪到自己,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只覺得疲倦,十分疲倦。

  年輕男子情緒失控,他幾乎是喊出來:「我不信……如果不是你們,我老婆怎麼會死……都是你們……我要殺了她!」最後五個字似是從喉中吼出來,絕望的憤怒像火,把整個會場都點燃了,沸騰。

  我驚懼地想:他不會真的殺了我吧。

  刀刃更深地壓進我的皮膚,有人驚叫,然後我看見刀刃上鮮紅的血——是我的血麼?我筋疲力盡,在大片的喧鬧聲中我的聲音渺遠,幾不可聞,我說:「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不相干的人做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疲倦,或者是因為高溫的天氣,多年來的不如意在這一個瞬間全部湧上來,我甚至覺得,也好,就此死掉,也好。

  頸上的刀抖一下,我聽見他喃喃地說:「冤有頭債有主……」

  頸中劇痛,汗涔涔地流下來,粘稠的,血腥氣直湧上來,警笛的聲音還在很遠的地方……

  醒來自然在醫院裡,寶音的電話第一時間打進來,忙著說抱歉。我苦笑說我竟不知做記者還有生命危險,她隨口和我扯皮,哄得我眉花眼笑,這時候有人推門而入,是段然。我掛了電話。

  他朝我笑,說:「可是醒了。」像是懸了許久的心,終於安下去,眉目間竟是細緻的溫柔。

  我只覺血氣上湧,開口就道:「託福!大難不死。」

  他坐到床邊來,靜了半晌,說:「你在打抱不平?」

  我冷笑:「豈敢!」

  他道:「是醫生的藥方有問題,當然你可以不信我,可是公安局有資料,你傷一好就可以去查,我沒有騙你。」

  他說話十分有條理,而且誠懇,我忽然相信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說謊的人,也相信這場無妄之災只是意外,我於是歎口氣,低聲說:「我信你,你說不是,就不是。」

  我原本是一個極難信任人的女子,可是段然,像是有種奇特的魅力,讓人相信和親近。或者是眉目間端方的氣質,或者是舉止中流露的儒雅,又或者是阿九是緣故——都說只有完全相反的男女才最有可能在一起,阿九是我所認識是最喜歡也最善於說謊的人,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可以把兩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扯到一起說得天花亂墜,如果段然當真與她相反,那豈不是說,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可信的?

  段然從案頭拿一支香蕉剝給我,說:「阿九竟然有你這樣的朋友,也算是難得了。」

  我訝然問:「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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