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左岸,我們愛如笙歌 | 上頁 下頁
四十六


  「我說……」那個長著油膩大嘴的胖員警此刻已經將電棍別在腰間,坐在辦公桌旁氣定神閑地喝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同時不忘斜著眼睛瞟我,說道,「你要不要再打個電話?老子可快下班了,不想繼續陪著你在這兒耗。」

  我掙扎著站起身,正欲回答,就看到父親步履匆匆地從門口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公事包,看樣子是剛從公司出來。只是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女人,年輕得應該比我大不了多少。

  父親並不跟我說話,只是很有涵養地跟胖員警交涉了保釋的相關事宜,十分迅速地完成一系列手續,然後就欲轉身出門。可是待父親走出幾步遠了,回頭發現我依舊站著沒動,只是眉頭微皺地盯著他的身後發愣,於是他低沉著穿透力極強的嗓音對我說道,「你打算留在這裡過夜嗎?還不快走?」

  我只能面無表情地朝著他開始移動,只是每走一步都覺得身體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疼痛,然而這疼痛並不能影響我的視線,我自始至終都注視著那個年輕的女子,不曾鬆懈。

  女子開始還對我莞爾而笑,不一會就被我盯得有點無所適從,只能假裝看向別處,或者藉故跟父親說話。

  我跟在他們身後,始終保持三米遠的距離,就這樣一直走到賓士車的旁邊,我便再也無處可躲。

  父親幫年輕女子打開了車門,待她上車,自己再繞到另一邊坐到駕駛位上。

  我看著父親和女子都已坐好,便說道,「你們先走吧,我打電話叫翼來接我。」

  父親搖下車窗,並不理會我的提議,嚴肅而嚴厲地說道,「上車,我有話跟你說。」

  我深吸了口氣,只能無奈地坐進車裡。

  父親按標準的車速在公路上行駛著,車內的氣氛有些詭異,張學友忘情地唱著《吻別》,卻不適合這個下著雨的夜。

  「你為什麼又把新來的保姆趕走了?這次是嫌她做的飯菜裡面有蟲子,還是怪她睡覺打呼嚕太大聲?」當車子駛上高速公路,父親終於用那厚重的嗓音打破了這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

  「沒有特別的理由,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我可以照顧好自己,我不需要多餘的人在我眼前晃悠。從我五歲就把各式各樣的保姆氣得辭職開始,你就應該明白我根本用不著這種人來把我簡單的生活弄得複雜。」趁著父親還沒有來得及反駁,我試圖直接將這個無聊的話題轉移,「其實你完全可以叫翼來接我,只要多花點錢,不用是監護人也可以保釋……」

  「是我專門不讓他去的。」父親成功地被我帶向另一個話題,可惜答案卻讓我如置冰窖,「其實他一早就著急地跟我說了這個事情,楊樂啊楊樂,我平時工作忙顧不上你,你現在居然直接鬧進公安局?呵,行啊,那我就讓你在裡面多呆一會,牢牢記住這一次,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麼惡劣!!」父親言語之間充滿了對我的極度氣憤,可是從我這個角度看去,他激動的語氣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他開車的姿態,如果不是我離得近,我真懷疑這話是否應該從一個暴跳如雷的中年男人口中說出來更為合適。

  「你也別太生氣了,他還是個孩子,以後肯定不會再這樣的,是吧,楊樂?」一直保持著淑女風範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女子此時開了腔,似乎想幫我打個圓場。

  可是我憑什麼要回答你呢?你是我的誰?你又是誰?你為什麼要坐在我父親的副駕駛位上?你是以什麼身份來幫我說話?我為什麼以後就肯定不會這樣?

  一連串的問句在我腦中盤旋,可是實際上,我只是安靜地坐在後面,並不說話。

  「你這孩子怎麼一點禮貌都不懂,人家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父親穩如泰山的姿勢終於有了點改變,他扭頭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沒關係沒關係,你都還沒跟他介紹我呢,楊樂,你好,以後你就叫我蘇姐吧,我是你爸爸的朋友,請多關照哦。」女子將半個身子探出座位,笑著對我伸出了一隻手。

  我看了看那只有著白皙修長手指的纖纖玉手,又抬眼看了看女子年輕姣好略施粉黛的面龐,最終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只是自然地把臉偏向了窗外。

  女子在短暫的尷尬之後將手收回,轉而去安撫再次發怒的父親,而我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車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華燈初上的街道。

  我有些悲涼地想,我可能再次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六)

  如果出生時就註定孑然一身,那我現在可以說繼續回歸到這種寧靜。

  一個人的房間,一個人的空氣,一個人的腳步聲,一個人的呼吸。

  我發覺自己開始變得習慣這種孤獨,不再惶恐,只是有時會被自己突然間的自言自語嚇到,回頭四顧偌大的房間,方才發覺自己的可笑。

  於是,我學著不再開口說話,做一個安靜的人,並將永遠安靜。

  有時候,我坐在桌前翻閱看了無數次的《向左走向右走》,正午的陽光反射到我眼中,直到眼前一片白影,蘇姐會端著一壺香氣四溢的鐵觀音,輕手輕腳地走到我的旁邊放下。

  我只是偏偏頭,卻不跟她做眼神的交流,僅是示意我察覺到了這壺茶的存在,然後便繼續翻我的畫冊。

  蘇姐似乎從來不介意我的態度,連我都不得不對她的耐力感到驚歎,如果不是因為她跟父親的關係,也許我還是會對她產生那麼一點好感。可惜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如果。

  事實就是,蘇姐以我後媽的名義跟父親一起徹底搬了出去,他們會在週末偶爾回來看看我,也不管我覺得這是否有必要。其實我早就在腦中揣測過這一天的到來,我也曾無數次對自己說不要相信和依靠自己以外的人,但是當這個事實突然赤裸裸地擺在我的面前時,我卻遠不如自己想像的堅強,甚至更加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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