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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自懂事起一直憎恨她遺棄自己。被塵世不齒的人,本應該狠狠忘記的人,卻衍化成固執的記憶長久地滯留在夢境和視線裡。

  被父親帶去見她時,完全看不出她患了病。不想承認,但她確實很漂亮,比照片上更漂亮,這點夏樹很遺憾沒遺傳到位。

  「我根本沒指望你理解我原諒我,但你是我的女兒,總有一天你會變成我。因為愛變得自私和狡猾的時候,你會想起我。」

  當時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後來,這些話像詛咒一樣被莫名地記住,並且一語成讖。

  得知她患病後,不敢去看她。雖然知道母親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但真正恐懼的是「變成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經常懷疑,將來會變成她嗎?聽說精神病是會遺傳的,我將來也會變成精神病嗎?會成為像她一樣自私狡猾拋夫棄女的人嗎?

  聽說她終於遭了報應,那個有錢人很快玩膩了,拋棄了她。

  聽說她因此得了抑鬱症,開液化氣自殺未遂,被送往精神病院。

  聽說她病得越來越重,懷疑周圍所有病患和醫生為了懲罰她的惡毒而給她施了邪法。

  最終聽說,她在一個漫天大雪的夜裡,咬破自己手腕皮膚再咬斷動脈,離開了這個令她失去所有希望和幻想的世界。

  §第八話

  (一)

  週一晨會,所有學生都像過夜的白菜一樣蔫聳聳沒精氣神。

  散會後黎靜穎勾著趙玫的胳膊混在人潮裡,深一腳淺一腳往教室行進。接連兩天缺乏睡眠使人腦筋遲鈍,接不上閨蜜的緋聞八卦話茬。

  某某接受某某的告白了。

  某某與某某分手了。

  心情沉重的人無論聽聞別人的幸福還是不幸都無法隨之變得雀躍。黎靜穎保持聆聽時應有的禮貌,間或發出一兩個語氣單詞,但實際上又將陰鬱無光的臉轉向朋友所處的相反一側,以隱晦的身體語言表示自己不感興趣。

  但趙玫沒有停止的意思。

  這些喋喋不休在某一刻讓黎靜穎突然對接下去漫長的一整天、這一整天中的九節課,尤其是有隨堂測試的數學和單詞默寫的英語課……都失去了信心,感到疲憊。

  石竹色的天空中懸浮著鼠灰色的雲,聒噪的人聲和喧囂的風聲仿佛自那裡篩落,像下雨雪、落下霜霧一樣樣不可抗拒。

  等到放學時蒼穹會變成鐵紺色,稍藍稍美些,但消失殆盡了光。

  這時,她看見了在前面不遠處緩慢移動的一個身影。

  孤身一人的夏樹走在烏泱泱的人群中,即使穿上一模一樣的深色冬季制服,還是明顯與眾不同。

  單薄身形和極力挺直的脊背顯示出桀驁、倔強和堅定的力量。

  勾頭看路的習慣致使頸部那一小塊扎眼的白皮膚突兀地出現在別人的視線中,洩露了少女獨有的敏感哀婉的一面。

  家庭的不幸,親人的疾病,與同齡人格格不入而不得不曲意逢迎或者獨酌寂寞。這些並不是與任何人都能分享的際遇,但竟有這樣兩個人,不論長相、家境、成績這些表像差異,她們的命運到底還是詠出了如出一轍的韻腳。

  即使夏樹不復存在也未必能得到程司的回應,卻因為那份無望的愛慕,而沒能和命中註定的摯友成為摯友。

  黎靜穎覺得這種理由完全無法向自己交代。

  倘若雲層之上有神明,哪怕不是他刻意作下讓兩個女生如此相遇的安排,他也會感到遺憾。

  有很多事比戀愛更重要,有很多羈絆比少年戀情更深遠。當黎靜穎意識到這點時,一貫懼怕改變的她決定不再隨波逐流任其自然地走下去了。

  想到生活中即將出現的轉捩點,忽然就對這一天,甚至更遠的將來都有了期待。

  去上生物實驗課的途中,黎靜穎靠邊停住,回望身後,看見夏樹時朝他笑一笑。夏樹愣了一秒,倒也沒意外太久,加快幾步跟上前,此後兩人就保持著相同的步幅。

  廣播台放著變奏的卡農小提琴曲,女生們不約而同押著音樂的節奏邁步,於是速度又一起慢了下去。

  「我最近聽說你的一些事……放心,不是壞話……其實一見到你,我就有種將來會和這個人成為好朋友的預感,是一種心靈相通的感覺。雖然因為阿司而產生過芥蒂,也都是我單方面的小肚雞腸。但我基本上還是很喜歡你。」

  突然被形容為「喜歡」的對象,夏樹有點受寵若驚,同時也莫名其妙,不過她不太想問清黎靜穎聽說的是關於自己的哪些事。

  「有點好奇啊,在我出現之前你不是有很多時間很多機會可以向阿司傳遞心意嗎?」

  「之前我和風間在交往啊,等意識到真正喜歡的人是阿司時,他又喜歡上了別人。在高一的時候,他單戀著在同一個學生部門工作的學姐,其實那時我和他一度有點疏遠,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當時男生們經常為此起哄。每當京學姐路過我們教室,整個班就會炸開鍋。」

  「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相當完美的校花,是我想成為的人。以前,全校也許有一兩個糊塗蛋搞不清校長的名字,但『京芷卉』的大名是絕對沒有人不知道的。你沒聽說她,是因為她現在升上高三,沒有以前那麼活躍了。」

  「她應該不會喜歡阿司吧?」夏樹表示懷疑。

  「所以持續了一年之後,這場單戀就自然無疾而終。接著你轉過來……對於『我喜歡的人喜歡誰』這類事,我其實很敏感。」

  夏樹在內心苦笑,但絕沒有可能坦白「阿司並沒有喜歡我,是你搞錯了」。

  好在這話題沒有繼續多久。夏樹出於客套對黎靜穎說:「有空到我家來玩,離學校不遠。雖然我家比較破,但我奶奶爺爺都是熱情、善良的老人。」

  「好的呀。」結果對方立刻就當真並答應了。

  「周日怎麼樣?」

  「還是週六吧。周日我得去上鋼琴課。」

  「又上啊?家庭戰爭失敗了?」

  黎靜穎長籲了一口氣:「已經不是失敗不失敗的問題了。而是我不想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二)

  「……電影院也才賣60塊一張,你小子居然收我100塊,太不仗義了吧!「

  「現在一票難求,電影院的票早就買光了,我也是從黃牛手裡買的,你不信就還給我。」

  「那兩張一百五。」

  「不可能。至少也得一百八,再低我就倒貼錢了,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才成本價買的。」

  「好吧,一百八就一百八。還朋友!說的好聽,朋友不是該友情贈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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