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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他閑閑道:「這裡是醫院,我當然是來探望病人的。」她扭過頭去,眼睜睜看著那部鋥亮的黑色雪弗蘭駛出醫院大門。她——的——王——子!嗚嗚……

  氣憤憤地盯著面前的臭小子,呸!每次看到他就沒好氣,他實在是個瘟神。每次他來,都正巧是全醫院大忙特忙的時候。可是她們那一科的護士都很喜歡他,有事沒事都喜歡跟他搭腔。他也喜歡湊熱鬧,見她們忙得團團轉,偏偏到交接班後就請她們吃雪糕、吃河粉、吃甜瓜……所以每次一見到他,人人都興高采烈,恨不得馬上交班。

  他見她像是想用目光嗖嗖地在自己身上剜出兩個透明窟窿,不由好笑,「你怎麼好像跟我有仇似的。」她咬牙切齒,她當然跟他有仇,從他向她借三塊五毛錢的那一天起,他們的梁子就結大了。

  那是個燠熱的下午,她從家裡走到醫院,已經是汗流浹背。太陽毒辣辣的,仿佛將身體內的最後一滴水份也蒸幹了。她實在是口乾舌燥,竟一時忍不住跑到醫院旁邊的小店去,奢侈地買了一瓶汽水。咕嘟嘟一口氣灌下去半瓶,涼徹心扉。心滿意足地小口抿著剩下的汽水,不無感慨地想,三毛錢果然是三毛錢……三毛錢的汽水,就比五分錢的涼茶來得清涼解暑。大約是老天懲罰她這突發奇想的奢侈之舉,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對不起,小姐,可以借我三塊五毛錢嗎?」

  老實說,第一眼見到三塊五時,對他的印象還真不錯。有個詞怎麼形容來著?玉樹臨風……他身材挺拔,翩然而立,真的是玉樹臨風。尤其是他微微一笑時,黑亮如夜色似的雙眼似閃過星光,那一口細白的牙,使他的笑容更加皎潔明亮,「真不好意思,我買了包香煙,卻沒有帶錢。」

  她差點眼前一黑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這樣英俊帥氣的男人,居然身上沒錢?真是暴殄天物,她鬼迷心竅,一定是鬼迷心竅,才會神使鬼差般借給他三塊五毛錢。每一次她一想到當日的情形,就憤憤地痛心疾首,認定自己當時真是鬼迷心竅。自己一向警惕而節儉,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吝嗇。對,她從來自詡的吝嗇。

  她一時鬼迷心竅借給他三塊五毛錢的後果,就是那天下午,自己正在上班,三塊五突然出現在護士房的門口,自然而然引起了一陣騷動。你想啊,一大幫如狼似虎……呸呸,是如花似玉的小護士,乍然見到一位玉樹臨風的帥哥——雖然她痛恨這個臭小子,不過從來都是實事求是地承認他長得還算不賴——那幫如花似玉的小護士自然個個覺得目眩神迷,最後還是小周問:「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他微微一笑,笑容像是外面的太陽一樣燦爛照人,「請問這裡有位方花月小姐嗎?」

  小周不折不撓地問:「你找方花月有什麼事?」

  「今天中午我向她借了三塊五毛錢,現在過來還給她。」
  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話將她置於萬劫不復之地!萬劫不復啊!就因為他這一句話,人人傳說江山總醫院第一瓷美人——因為一毛不拔,所以她向來被同事戲稱為瓷美人。她倒不在乎這個,反正比鐵公雞要好聽許多。她堂堂江山總醫院第一瓷美人,竟然被一個帥哥破了一毛不拔之鐵布衫。她的一世英名,毀了,全毀了。她居然耽於美色借給素不相識的人三塊五毛錢。這還能有什麼理由?還能有什麼原因,當然是她耽於美色!被這帥哥迷暈了頭,才會一改瓷美人本性,竟然借出三塊五毛錢的鉅款。三——塊——五啊!

  在同事們的竊笑聲中,他手上那三塊五毛錢的鈔票被她一把奪過,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偏偏他還不識趣,「謝謝你方小姐,我當時真是尷尬極了,真不好意思,下班可以請你吃水果冰嗎?」

  她將眼睛一翻,「本小姐沒興趣。」

  小周在旁邊唯恐天下不亂地插話,「咱們花月拯救你於水火,難道請吃水果冰就算完了?要請得請吃西餐!」

  哼!臭小子,別仗著長得帥就妄想來跟本姑娘搭訕。一時大發善心借給他三塊五已經是大錯特錯,豈能給他機會一錯再錯。真要答應了他的邀請,她還不被全院的同事笑死?笑她竟然耽於美色,答應一個身上連三塊五毛錢都不帶的臭小子的追求?別說請她吃西餐,就是東餐她也沒興趣。

  結果這臭小子竟像牛皮糖一樣黏上了,隔三岔五地出現在護士房裡。人長得帥起碼有一點好處,不招人討厭,任誰看了他那張英氣俊朗的面孔都不生氣,他又很會用手段討女孩子歡心,每次都小恩小惠,請客吃這個,吃那個。哼,結果就是收買人心,收買得她們全部向著他,每次他一來,就有人意味深長地向她叫嚷:「花月!花月!三塊五又來了!」三塊五這個綽號,是她們全科的護士替他取的,這個綽號,一直是她的奇恥大辱。每次聽到就仿佛在提醒自己,自己的一世英明就毀在這臭小子手裡。哼!

  比如今天,他就又突然冒出來了,這麼大的雨,他竟然還好整以暇地帶了傘,擺出一幅及時出現替她遮風擋雨的架勢。他以為他是誰?許仙?可惜她不是凡心大動的白素貞。或者倒是蛇妖又好了,狠狠咬他一口,毒得他十年怕井繩,再也不敢出現在她面前才好。百般慶倖現在她已經下班了,不用聽那幫同事聒噪。不過照例惡狠狠瞪他一眼,「你好像很閑?成天往咱們醫院裡跑,你做哪行的?這麼閑不用上班?」

  他答:「我在海軍——現在正休假,艦艇去大修了,全艦的人都放假。」

  據說軍隊的福利很好,休假還照發全薪。她無限垂涎了一下,馬上回過神來,照樣沒好氣,「你休假怎麼天天往咱們醫院裡跑,你有病啊?」

  他也不生氣,不過笑容裡不知不覺摻雜了一絲憂鬱,「我倒真心希望病的那個人是我。」他從來笑得像陽光一樣,獨獨此時仿佛有烏雲掠過,她不知不覺地問:「是你的親人?病得很嚴重?」他輕輕點了點頭,她忽然覺得他這樣子很讓人同情,忍不住又問:「住在咱們醫院哪一科?要不要我介紹相熟的醫生替他好好檢查一下?」

  他的聲音低下去,「已經確診是鼻咽癌早期。」

  她心裡生出憐憫來,親人的不幸比自己的不幸更令人痛心,那是至親至愛的人,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她知道那種無助,只聽傘外的雨嘩嘩落著,急急地打在地上,冒起一個一個的水泡。傘下一時寂靜無聲。

  她輕輕咳了一聲,笨嘴拙舌安慰說:「你不要難過,吉人自有天相。」

  他倒是極快振作起來:「謝謝,專家也說過手術後到目前一切都還順利,有望不復發。」忽然問她:「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沒帶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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