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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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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這才抬起頭來,微笑問:「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慕容清嶧見她穿秋色織錦旗袍,用銀絲線繡著極碎的花紋,越發顯出明眸皓齒,直看得她又緩緩低下頭去。他笑了一笑,問:「今天在做什麼?」她說:「上午學英文和法文,下午學國學和禮儀。」他便輕輕笑了一聲,說:「可憐的孩子。」素素道:「是我太笨,所以才叫母親這樣操心。」慕容清嶧牽著她的手,說:「那些東西日常都得用,所以母親才叫人教你。其實時間一久,自然就會了。」又說,「今天是元宵節,咱們看燈去吧。」 上元夜,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她心裡微微一甜,卻輕輕搖頭,「不成,晚上還要學舞。」他說:「不過是狐步華爾滋,回頭我來教你。」這樣說話,卻聞到她頸間幽幽的暗香,淡淡的若有若無,卻縈繞不去,不由低聲問:「你用什麼香水?」她答:「沒有啊。」想了一想,說:「衣櫃裡有丁香花填的香囊,可能衣裳沾上了些。」他卻說:「從前衣櫃裡就有那個,為什麼我今天才覺得香?」太近,暖暖的呼吸拂動鬢角的碎發,她臉上兩抹飛紅,如江畔落日的斷霞,一直紅至耳畔,低聲說:「我哪裡知道。」 吃過晚飯,趁人不備,他果然走到樓上來。素素雖然有些顧忌,但見他三言兩句打發走了教舞的人,只得由他。兩個人悄無聲息地出了宅子,他自己開了車。素素擔心地問:「就這樣跑出去,一個人也不帶?」他笑著說:「做什麼要帶上他們?不會有事,咱們悄悄去看看熱鬧就回來。」 街上果然熱鬧,看燈兼看看人。一條華亭街懸了無數的彩燈燈籠,慢說兩側商家店鋪,連樹上都掛得滿滿的燈,燈下的人潮如湧,那一種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熙熙攘攘,當真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只見商鋪門前爭著放焰火,半空中東一簇,西一芒,皆是火樹銀花不夜天。花市的人更多,慕容清嶧牽著她,在人潮中擠來擠去,只是好笑,叮囑她:「你別鬆手,回頭若是不見了,我可不尋你。」素素微笑道:「走散了我難道不會自己回去麼?」慕容清嶧緊緊握著她的手,說:「不許,你只能跟著我。」 兩個人在花市裡走了一趟,人多倒熱出汗來。他倒是高興,「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過年這樣熱鬧。」素素說:「今天是最後的熱鬧了,明天年就過完了。」他於是說:「瞧你,老說這樣掃興的話。」 一轉臉看到人家賣餛飩,問她:「你餓不餓?我倒是餓了。」素素聽他這樣講,知道他留意到晚上吃西餐,只怕她吃不慣餓了,所以這樣說。她心裡卻是滿滿的,像鼓滿風的帆,搖頭說:「我不餓。」他偏偏已經坐下去,說:「一碗餛飩。」向著她微笑,「你慢慢吃,我在這裡等你。再過一陣子等婚禮過後,只怕想溜出來吃也不能夠了。」 她低聲說:「母親要是知道我們坐在街邊吃東西,一定會生氣。」慕容清嶧笑一笑,「傻子,她怎麼會知道?你慢慢吃好了。」 餛飩有些鹹,她卻一口一口吃完。他坐在那裡等她,四周都是華燈璀璨,夜幕上一朵一朵綻開的銀色煙花,照得他的臉忽明忽暗。她的心卻明亮剔透,像是水晶在那裡耀出光來。他只見到她抬起頭來笑,那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令她身後半空的焰火亦黯然失色。 雙橋官邸內的玉蘭花,首先綻放第一抹春色。宅前宅後的玉蘭樹,開了無數的白花,像是一盞一盞的羊脂玉碗,盛著春光無限。玉蘭開後,仿佛不過幾日工夫,簷前的垂絲海棠又如火如荼,直開得春深似海。素素坐在籐椅上,發著怔。維儀卻從後頭上來,將她的肩一拍,「三嫂!」倒嚇了她一跳。維儀笑嘻嘻地問:「三哥走了才一天,你就想他了?」素素轉開臉去,支吾道:「我是在想,春天在法語裡應該怎麼講。」維儀「哦」了一聲,卻促狹地漫聲吟道:「忽見陌頭楊柳色——」 那邊的錦瑞放下手上的雜誌,笑著說:「這小鬼頭,連掉書袋都學會了。文縐縐的,難為她念得出來,我是聽不懂的。」她亦是從小在國外長大的,中文上頭反不如西語明瞭。素素幾個月來一直在惡補國學,這樣淺顯的詩句自然知道,臉上頓時潮紅洇起,只說:「大姐別聽四妹胡說。」 錦瑞笑吟吟地說道:「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頭腦,新婚蜜月的安排老三出差。」素素越發窘迫,只道:「大姐也取笑我麼?」錦瑞知她素來害羞,於是笑笑罷了。維儀拖開椅子也坐下來,說:「這樣的天氣,真是舒服,咱們出去玩吧。」錦瑞問素素:「去不去?到岐玉山看櫻花吧。」素素搖頭,「我不去了,下午還有法文課。」維儀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看你太頂真了。」素素道:「上次陪母親見公使夫人,差一點露怯,我到現在想來都十分慚愧。」維儀如扭股糖一樣,黏在素素臂上,「三嫂,咱們一塊兒去吧。人多才好玩啊。你要學法文,我和大姐教你,大不了從今天開始,咱們三個人在一塊兒時只講法文好了,包你學得快。」錦瑞也微笑,「出門走一走,老在家裡悶著也怪無聊的。」 維儀因著年紀小,家裡人都很寵愛她,連慕容灃面前也敢撒嬌。素素知道拗不過她,錦瑞又是長姐,她既然發了話,於是隨她們一起去。 岐玉山的櫻花花季時分,山下公園大門便設立禁卡,告示汽車不得入內。她們三個人坐著李柏則的汽車,公園認得車牌,自然馬上放行。車風馳電掣一樣長驅直入,一路開到山上去。素素沒有留心,等下了車才問:「不是每年花季,這裡都不許汽車進來麼?」維儀怔了一怔,問:「還有這樣的說法?早些年來過兩次,並沒有聽說。」錦瑞微笑道:「旁人的汽車,當然不讓進來。回頭別在父親面前說露了嘴,不然老人家又該罰咱們抄家訓了。」 三人順著山路石砌,一路逶迤行來,後面侍從遠遠跟著,但已經十分觸目了。素素不慣穿高跟鞋走山路,好在錦瑞和維儀也走得慢,行得片刻看到前面涼亭,維儀馬上嚷:「歇一歇。」侍從們已經拿了錦墊上來鋪上,錦瑞笑著說:「咱們真是沒出息,吵著出來爬山,不過走了這一點路,已經又要休息。」 維儀坐下來,說:「不知道為什麼,一回家人就變懶了。前年冬天我跟同學在瑞士,天天滑雪,連腿都僵了也不覺得累。」素素出了一身汗,迎面熏風吹來,令人精神一爽。只見四周櫻花紛紛揚揚,落英繽紛,直如下雨一般,落在地上似薄薄一層緋雪,那景致美得令她不由輕歎。只聽有人喚她的名字:「素素。」 她轉過臉來,又驚又喜,「牧蘭。」 牧蘭亦是驚喜的神色,說道:「原來真的是你。」她身後的許長寧上前一步,微笑著招呼:「大小姐、三少奶、四小姐,今天三位倒是有雅興,出來走一走。」 錦瑞向他笑道:「長寧,上次在如意樓吃飯,你答應我的事情呢?」長寧微笑道:「大小姐吩咐下來,哪裡敢耽擱,一早就辦妥了。」他既不介紹牧蘭,錦瑞與維儀卻也不問。倒是素素道:「大姐、四妹,這是我的朋友方牧蘭。」 錦瑞與維儀都向牧蘭笑著點點頭。牧蘭對素素道:「在報紙上見著你們婚禮的照片,真是美。」 素素不知如何接口,於是微笑問:「你呢?什麼時候和許公子請咱們喝喜酒?」話一出口,只見牧蘭望向許長寧,許長寧卻咳嗽一聲,問:「三公子是昨天走的吧?」 素素深悔造次,連忙答:「是昨天動身的,這會子只怕已經到了。」只聽身旁的維儀說餓,侍從打開食籃,素素倒想不到會這樣周全。只見皆是精緻的西洋點心,保溫壺裡的咖啡倒出來,還是熱氣騰騰的。五個人喝過了咖啡,一路走下山來。牧蘭見錦瑞與維儀走在前面,便輕聲對素素說:「你倒是瘦了。」 素素說道:「真的嗎?我自己倒不覺得。」牧蘭卻說:「只是做了三公子夫人,越發光彩照人,剛才我差一點沒認出來呢。」素素微笑,「你只會取笑我。」牧蘭見她腕上籠著一串珠子,繞成三股式樣別致的一隻軟鐲。那珠子雖然不大,但粒粒渾圓,最難得是每一顆都大小均勻,光澤柔和,在陽光下發出淡淡的珠輝。不由道:「你這串珠子真好,定然是南珠。」素素低頭瞧一瞧,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南珠,因為是母親給的,所以日常戴著。」牧蘭道:「既是夫人給的,定然是極好的,必是南珠無疑。」 此時已是近午時分,遊人漸少。牧蘭回頭望了遠遠跟著的侍從官一眼,忽然說道:「上次張先生又請大家吃飯。」素素「嗯」了一聲,問:「舞團排新劇了嗎?大家都還好麼?」牧蘭笑道:「大家在席間說到你,都羡慕不已。」又問:「慕容家行西式的婚禮,這樣的大事,竟也不大宴親朋?」 素素道:「是父親的意思,母親也贊同。西式的婚禮簡樸,當年父親與母親結婚也是行西式的婚禮。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想鋪張,誰知道報紙上還是登出來了。」牧蘭微笑,「這樣的大事,報紙當然要大作文章。」兩人這樣一路說著話,走至山路旁。錦瑞與維儀已經在車邊等著,素素老大不好意思,連忙走過去,「我只顧著聊天,走得這樣慢。」 錦瑞道:「我們也才到。」侍從官早已打開了車門,錦瑞先上了車,對長寧遠遠點頭道:「有空到家裡喝茶。」素素因她上了車,維儀才會上車,於是匆匆和牧蘭道別。三人上了車子,侍從官坐了後面的汽車,兩部汽車依舊風馳電掣一樣開下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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