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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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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順從地由他們攙走了,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半天沒有動彈。走廊裡的吊燈開著,燈光經過水晶的折射照下來,亮得有些晃眼。我只覺得臉上癢癢的,有冰涼的東西在蠕動著,我伸手去拭,才發現原來是哭了。 第二天下午父親打電話回來,「晚上跟我到霍伯伯家裡吃飯去。好好挑件衣服穿,梳個頭,不要弄得蓬頭垢面的。」我心下大奇,父親從來沒有在衣飾方面叮囑過我什麼,奶奶不在了之後,我的服飾由侍從室請了專人一手包辦,偶然陪父親出席外交場合也沒有聽他這樣交代過。父親怎麼如此看重這個在霍伯伯家裡的便宴? 父親把電話掛上了,我卻是滿腹的狐疑。今天晚上霍伯伯家裡的那個飯局是個什麼樣的鴻門宴? 一面心裡七上八下地亂想著,一面叫阿珠替我開衣帽間的門。父親既然如此鄭重地叮囑過我,那些亂七八糟的衣服是不敢穿了,老老實實選了一件杏黃緞金銀絲挑繡海棠的短旗袍,又請了豐姨來替我梳頭,淡淡地化了妝,照了鏡子一看,只覺得老氣橫秋的。可是父親那一輩的人最欣賞這種造型,真沒辦法。 不到六點鐘侍從室派了車子來接,說是父親還有一些事情,叫我先到霍家去,他過一會兒就到。我縱有一萬個不願意,也只有乖乖先上車。好在霍家的霍明友是我的學長,從小認識的,到了霍家之後,和他在一起還不太悶。 父親快八點鐘了才到,他一到就正式開席了。霍家是老世家作風,俗語說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讀書。霍家幾十年從未曾失勢,架子是十足十,在他們家裡,道地的蘇州菜都吃得到,連挑剔的父親都頗為滿意,我更是美美地享受了一頓心怡的菜品。 吃過了飯,父親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因為他竟然提議說:「囡囡,拉段曲子我們聽吧。」我呆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我沒帶琴來。」霍伯伯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家有一把梵阿鈴。明友,你叫他們拿來給囡囡瞧瞧,要是能用的話,咱們聽囡囡拉一段。」 看樣子勢成騎虎了,我硬著頭皮接過霍明友取來的琴,是一把精巧的斯特拉迪瓦裡,霍家的東西,果然件件都是傳世珍品。我試了試音,鬼使神差一般,竟然拉出《梁祝》的一個旋律,我自己也嚇了一跳,連忙看了父親一眼。父親是不聽《梁祝》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家裡是嚴禁這個樂曲的。記得有一次陪父親去聽音樂會,到了最後樂團即興加奏了一段《化蝶》,父親當時就變了臉色,只說頭痛,在侍從的簇擁下匆匆退席,令在場的眾多新聞記者第二天大大地捕風捉影了一番,猜測父親的身體狀態云云。 我望過去時,父親的臉色果然已經變了,可是他很快便若無其事了,甚至還對我笑了笑,說:「這曲子好,就拉這個吧。」 我在詫異之下惟有遵命,雖然因為疏於練習,開頭一段拉得生硬無比,可是越到後面,越是流暢起來——再說在場的又沒有行家,我大大方方地拉了兩段,一樣大家都拍手叫好。父親卻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向雷伯伯耳語了一句,雷伯伯就走開了。我心裡覺得有些怪怪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總預感有事要發生。 晚宴後頭接著是一個小型的酒會,父親和一群伯伯們談事情去了,我一個人溜到了霍家的蘭花房裡。霍家的蘭花房除了比雙橋官邸的蘭花房稍稍遜色之外,實在可以在烏池稱得上屈指可數。我記得他們這裡有一盆「天麗」,比雙橋官邸的那幾盆都要好。現在正是墨蘭的花季,說不定有眼福可以看到。 蘭花房裡有暈黃的燈光,真掃興,說不定又會遇上幾個附庸風雅的伯伯正在這裡「對花品茗」。轉過扶桑組成的疏疏的花障,目光所及,正是在那盆「天麗」前,有個人楚楚而立,似在賞花。她聽到腳步聲,驀然轉過身來,我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白衣勝雪,人幽如蘭。 她只是站在那裡,那種入骨入髓的美麗,卻幾乎令我無法正視。在她的身後,全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名貴的蘭花,可是她在眾蘭的環繞中,更加美得璀璨奪目。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人。縱然歲月也在她的臉上留下過痕跡,但當她終於對著我淺淺而笑時,浮上我心際的,竟然只有一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她的聲音也非常的婉轉輕盈,只是有些許怯意似的,「你是囡囡?」 我喃喃地問:「你是誰?」 她低低地答:「我叫任縈縈。」 任縈縈? 我迷茫地看著她。 「任素素是我表姐。」 任素素! 我喃喃地問:「我媽媽是你的表姐?」 她似乎籲了口氣,「是的,你媽媽是我表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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