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變成回憶(31)_無辣不歡

三十一

　　看到岳少楠對周雪靈那毫不客氣的一掌之下，顧穎鹿突然想起在醫院時他不要自己咬手指時的語氣來，心裡不由一動。轉頭正好看到周雪靈沖她吐了吐舌頭，手支到椅子上坐正了，假裝沒看到某人的眼神，只偏著頭等她，兩條腿還在桌子底下一前一後地晃悠。

　　其實顧穎鹿到不覺得這粥有什麼苦味，米粒已和杏仁一起熬化酥糜，白果很有嚼勁，配在一起，入口只覺綿韌芬芳的口感和滋味，不知不覺就全部吃完。又被嶽少楠盯著她們坐了一會兒等食物入位，周雪靈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睡大覺了，嶽少楠不許：「你們白天那麼個玩法，又剛吃完飯，走幾步放鬆一下肌肉，別明天早上起來又哭爹喊娘的。」

　　剛溜達了幾步，周雪靈尋了個空子就閃身跑了，還不忘回頭沖嶽少楠做了個鬼臉。嶽少楠搖頭說：「算了，不管她了。我們走吧。」顧穎鹿其實也累得直想趴下，但也心知嶽少楠說的是正理，只得勉強跟著他繼續散步。

　　草原上夜風習習，晴空燦爛，肌肉的酸累感在這樣的緩步中漸漸舒緩下來。慢走了一會兒，嶽少楠撿著一塊豐密茂盛的草地拉著她一起坐下，抬頭看去，是城市裡稀有的天籟，頭頂蒼穹如一塊巨大的黑絲絨鋪陳在那裡，被星輝將柔軟的肌理反射出來。華麗麗的柔美鬆軟，讓她忽然有種想飛撲上去打個滾的衝動。於是，笑著指給嶽少楠看：「你瞧，像不像一塊兒天鵝絨呢？小時候怕冷，到了冬天睡一晚上被窩都是冰涼的，我冷得受不了了，半夜爬起來在家裡四處亂翻取暖的東西。後來從媽媽的箱子底下發現一件天鵝絨的旗袍，摸上去軟軟暖暖的，是那種貼著皮膚的暖，就裹在身上再躺回去，再也不覺得冷了。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媽媽突然回來……」

　　忽然停住了話。

　　太久沒有睡得那樣暖和過，正做著香甜的夢，夢中媽媽溫暖的手臂摟著她，輕聲給她唱著兒歌。忽然被一把掀開了被子，寒意立即透了進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媽媽的正臉。那一整天都只看到媽媽在不停地喝酒，嘔心瀝肺地吐。顧穎鹿把那件旗袍整齊地疊好，小心地往箱子裡放著，一扭頭，卻看到媽媽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於是怯怯地啜嚅：「我……我冷得睡不著，就……就……媽媽我錯了，你別再喝酒了，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那一瞬她似乎看到媽媽轉身時手背不經意般從眼角拂過。

　　嶽少楠只是看看她，對她說了一半打住的話並不去繼續探究。四周靜下來，嶽少楠忽然從身上摸出一根煙出來，放在鼻子下轉動著，火機在手裡哢噠哢噠地來回撥弄，卻並不去點燃。

　　顧穎鹿看他一味隱忍的動作，有些不忍地問：「循序漸進地戒不好嗎？這樣多難受呢？」

　　「既然是答應過的事，當然要做到。」語氣淡然，卻很肯定，終是把煙收了回去。

　　顧穎鹿想起第一次見面的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次誤會你，真對不起。你也一直不解釋，就那麼頂著黑鍋啊。」

　　當時她跟魏東遙兩個左一句右一句的，又哪兒給過他解釋的機會。

　　嶽少楠也只是笑笑，「你那會兒正氣頭上，我也不是沒說過，你信了嗎？」只不過，後來也算扯平了。彼此誤會。

　　顧穎鹿聽到他的話有些赧然，小聲解釋，「嗯，當時確實很生氣，那是我媽媽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那該是很重要的紀念吧。」並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顧穎鹿忽然想起來周雪靈的事，有些好奇地問：「對了，你到底用的什麼辦法啊？雪靈怎麼高考前突然就肯發奮了？你不知道她有多恨數學，還居然會去考經濟專業！」

　　停了一下才聽到嶽少楠說：「她喜歡的人，在英國學的是經濟專業。」

　　顧穎鹿對這個答案聽得一怔。

　　等到若干年後，顧穎鹿真正認識了那個去英國讀書的人後，已一切不再。她知道林琛也曾試過幾段感情，但總是剛剛開始就已無疾而終，孑然成為他的姿態，以他這樣的風華，竟漸漸成為與緋聞無關的人。她因此曾問林琛：「難道找到感覺就真的這麼難嗎？」

　　彼時的林琛但笑看她，她聽到他說：「大概是，再也找不到那樣的仰望了吧。」

　　因愛而生的仰望。

　　成人的世界裡，哪怕再單純的願望，也免不了會被附上太多的條件。就好像喜歡一個人，不因為他的能力，他的地位，他的成就，他的才華……只是因為喜歡上了，所以就因為和他在一起的喜悅而仰望著他，以他為信仰地去努力跟上他的腳步。

　　這樣的純粹和盲目，是只有在他們那樣的年紀才會發生的孤勇。

　　此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有機會說「長大後我就嫁給你」。再也沒有人能來得及說「畢業後我就娶你」。再也沒有。再也來不及有。

　　但在那個時候，顧穎鹿聽到嶽少楠給出的這句似是而非的答案時，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竟然聽出了那話語背後隱隱的寂寞獨忍。

　　又坐了一會兒，顧穎鹿漸漸神清氣爽起來。跟岳少楠回去時路過棋牌室，往半開的門裡掃了一眼，裡面煙霧繚繞，魏東遙正對著大門而坐，跟他帶來的三個美女竟果然是在裡面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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