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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蘇留年離開後,她茫然地想哭。手裡的糖炒栗子,早就涼了。她心裡明白,虛火的東西,留不住熱量。

  結果,還是蘇留年違反了十步之外的諾言,跑來找她。那時快要夏天,高三級即將畢業,學姐填志願選擇了北方的大學。離開將是不可逆轉的事實。蘇留年那天站在香樟樹下,等她經過,猶豫半晌才跟上來,幾乎是乞求一樣的語調。

  他說,夏錦言,求求你了,幫我問問,學姐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她點了點頭,然後趕緊別過臉。她看不得他的眼淚,是為別人而流。

  學姐說,蘇留年這個人嘛,長得很帥,又溫柔體貼,實在是個很難得的男生。只不過,只不過喜歡他的女生太多,讓人沒有安全感,況且他家太有錢,哪個女生如果跟他在一起,肯定少不了風言風語,說她是貪圖他家的錢財。嘖,嘖,這麼一想,他也是個挺危險的男生。

  她告訴他,言辭簡潔,只是說,學姐對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呀。

  那些優點與缺點,她通通篩掉,只用了一句最殘酷的結束語。蘇留年手掌撫在胸口,好象心臟要破裂,他努力深呼吸,伴隨著空氣沖喉而出的,是那些氾濫在心底鹼性的情感,遇到水分就會化成淚的那種。

  蘇留年最終沒有哭,反而聽到她很無厘頭地說,蘇留年,我們去唱K吧!你請客!

  從少管所出來的第一天,喬梓修出現在學校門口的樹陰裡。幾個月的禁閉,他好象瘦了點,表情頹然,穿著舊的球鞋和髒的牛仔褲。地上撒滿了煙頭,那表示他等了她很久。

  她抱著課本,喬梓修走過來說,夏錦言,我今天剛出來呀,咱們一起去飯館吧。我請。

  她拼命搖了搖頭。

  喬梓修,今天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你,還是先走吧。

  可是……我好久沒見你了,你難道沒掛念我嗎?什麼事情,能不能推掉的?

  喬梓修抓住她的手,看見她眼睛裡懇求的目光,歎了口氣。那好吧。找天我們再去飯館。我先走了。SaYouNaRa!

  她很快在下一個路口看見他。當時紅綠燈,她從車窗裡往外看,旁邊的街道上,喬梓修叼著煙,很閒散地在前面走。那種背影,像極古畫裡褪淡的色彩。

  旁邊有聲音問她,夏錦言,你在看什麼?

  她馬上轉頭說,沒,沒什麼。然後她挽起蘇留年的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當轎車經過喬梓修的身邊,她仍然不小心看到他半個側臉,淡青色,線條銳利地斷在下巴。

  在喬梓修在少管所的幾個月裡,她和蘇留年走在了一起,所以再也不可能喜歡上喬梓修。

  她把裝有她和蘇留年親密合照的信寄給喬梓修,斬釘截鐵地說出,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現在,她有喜歡的男孩了。

  以為一切會這樣順利地結束。

  幾天後,有個流裡流氣,完全不認識的男孩找到她,在她的教室門口引起不小的騷動。同學們指指點點,對染黃頭髮,臉上有傷疤的男孩議論紛紛。那人跟她說,喬梓修,和別人打架受了傷,希望她去醫院探望他。

  她為此苦惱不已,心神不寧,和蘇留年一起逛街時還差點撞到旁邊的大樹。蘇留年問她怎麼了,她笑著說沒事。

  怎麼會沒事?喬梓修受了傷,她應該去看看他的。

  在醫院裡,手臂打著厚實石膏的喬梓修看著放學後趕過來的她,眼睛微微潮濕,還是很壞在笑。夏錦言,我早就知道,你心裡喜歡的人是我。所以,我才故意被人打傷。

  喬梓修為了試驗她,故意傷害自己。當她中了圈套後,又一廂情願地認為,她是喜歡他才趕過來的。

  她在心裡想,為什麼?喬梓修總是想到最美好的方面。她對他,明明就只有同情而已。

  夏天劃出長長的休止符。一場高考的盛放,將所有思念放逐至遠方。她的右岸,蘇留年去了外國留學;左岸,喬梓修停止無所事事,漂到了北京。

  而她,考上了本地一所沒多大名氣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是喬梓修在建築工地賺來寄給她的。他寫信給她,她連看也不看。跟喬梓修說好了的,欠他的錢,等她畢業有了工作再還。

  這種虧欠,無關愛情,自然也不必用感情來償還。

  而蘇留年,從沒寫過信給她。他打電話來,跟她說起那邊的學校生活,風景很美的樣子。她笑著說,那麼,寄幾張照片回來給我看看呀!電話就在下一瞬間喪失了聲音。蘇留年,時有躊躇,他的秘密藏在沉默中,夏錦言早有察覺。

  有時候,蘇留年的語氣像開玩笑,又帶幾分的認真。他說,夏錦言,如果我跟你分手,你會不會傷心?

  她咯咯笑一會兒,然後回答道:當然會呀。你不知道我喜歡你那麼久了,怎能不傷心?

  那時她曾經為他徹夜編織毛衣,寢室裡夜深人靜,她的臉泡在暖黃的檯燈燈光下,邊織著毛衣邊想,如果蘇留年真要跟她分手,到時候她會怎麼樣?也許,會傷心到死吧。又或許,只會心痛一段時間,而後開始一段新的戀情。

  她又不是沒有人喜歡。這個時候,夏錦言就忽然想起那個在建築工地裡日灑雨淋的男孩。她不愛他,卻那麼無恥的,把他當作最後的避風港。即使被全世界的男孩拋棄,她知道還有一個人在愛著自己,這讓她一往直前。

  寄給蘇留年的毛衣,在一個月後退了回來。遙遠的大洋彼岸,是地址不對,還是查無此人,沒有說清楚。她留著那件男式毛衣,等到蘇留年來電話告訴他,你寒假回來嗎,我有東西給你咧。

  蘇留年說,啊,寒假我還有功課,不回來了。

  毛衣放過了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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