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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可是,你怎麼能這樣不戰而敗?再怎麼說,你都是陸航的正牌女朋友,而曉芮只是他的妹妹。」

  看著美拉憤憤不平,我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和:「嗯,曉芮有她的哥哥,我也有我的。」

  「你的哥哥?就是那天在『星光』一起唱歌的那個?」

  「嗯,是的。」

  「可他不是去法國了嗎?」

  「是呀,可他還是我的哥哥。」頓了頓,我抓住美拉的手,「謝謝你,美拉。」

  這感謝是發自肺腑的。

  除了美拉,我還想感謝很多人,但我都沒有機會。

  老媽昨天給我打了電話,她的語氣有些擔心,或許是因為蒙阿姨又打了小報告,可是我還是三言兩語地應付了過去。在老媽的眼裡,米朵是乖巧而獨立的,就是偶爾使點小性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雖然他們對我忽然改變的決定感到驚詫,雖然他們總是遠在我不能觸及的地方,可無論怎樣,他們還是最愛我的親人。

  「朵朵,下一次做決定前一定要慎重。」經不起我的軟磨硬泡,掛電話之前,一旁的老爸是這麼說的。

  我微笑著點頭,手裡握著丁諾在法國的電話和位址。

  「如果陸航對你不好,我會幫你撐腰;如果你想起了我,我在巴黎等你。」

  是的,巴黎,我來了。

  是的,哥哥,我來了。

  (5)

  明耀已經開學一個月,我卻沒有坐在教室裡,我正在為我的簽證忙碌。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不成文規定,簽證的時候一定要把自己收拾俐落。為了這個,我特意穿了一套淺粉色的絨裙小套裝,還把向來隨意披散的長頭髮紮了起來。我仿佛很久沒有如此認真又正式地對待一件事情了,這竟然讓我感到很是振奮。

  因為蒙阿姨的悉心照顧,我沒有繼續瘦下去,反而還微微胖了一點。這讓我的臉頰也生出了一絲生氣。用蒙阿姨的話說,我「這才算是有了點女孩子的樣子」。

  「米朵,怎麼樣了?」

  拿著蓋好簽證章的護照,我覺得陽光也似乎有了些巴黎的芬芳,丁諾的遠洋電話來得很及時。

  「哥哥,這還不是我咧嘴一笑的事情!」

  「是呀,我家米朵一笑,那還不是眾生傾倒。」

  丁諾在電話那邊呵呵地笑,好像他就站在我的身邊,拍著我的腦袋,一臉真摯的嘲笑。

  「不和你說了,我還有事呢!」

  我半惱著要掛電話,心裡卻有久違的一絲喜悅。半個月前,丁諾知道了我要去巴黎的消息,他異常興奮,很快就幫我找好了語言學校。現在一切都就緒,只等我本人過去。

  生活如果有了目標,就不會讓暗無天日的狀態繼續。哪怕,我的目標只是——離開這裡。

  「好吧,我公司也很忙,等你過來再說吧!」

  「OK。」

  掛了電話,我讓阿文送我回明耀。雖然我很不願意回去,可有些學籍資料必須要整理,這樣才不致於讓我在國外的學習遭遇麻煩。

  「阿文,我走了你會想我嗎?我可是會想你的喲!」

  我忽然的一句話讓向來冷靜沉著的阿文驚了一跳,以至於腳下的刹車也不經意略略踩重了點。看著他的樣子,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好像我從來沒有和他開過玩笑,而他也從來沒有在給我開車的時候如此「不小心」。但是我今天也不是開玩笑,無論是阿文還是蒙阿姨,他們這些年對我的照顧都是無微不至的,而我,卻從來沒有對他們表達真正的情感。

  「小姐,到了。」

  到明耀停車場的時候,阿文給我打開車門。我看著他的眼睛,他卻閃到一邊。我想,對於向來本分的阿文,剛才我的那個「玩笑」確實有些過分了,害他都不再敢看我,就像我竟然不敢看明耀的校門。曾經我每日出入的學校,現在卻讓我膽怯。

  「阿文,我就出來。」

  下定決心並不太容易,可是有時候逃避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鑽出了汽車,整了整自己的小套裝,挺了挺背脊,不管怎樣,就是離開也得風風光光。

  「小姐……」我正準備大踏步去迎接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時,阿文卻忽然叫住了我。

  「啊?」

  「我會想你的!」

  阿文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都怪我,不合時宜地挑起了不該挑起的情緒。阿文發自內心的不舍似乎可以傳染,我繼續向前走著,卻多了幾分悲壯。

  (6)

  「老師,我來了!」

  辦公室裡,班主任正在和其他的老師說什麼,看到我進來,笑得臉上浮起了細細的小褶子。

  「米朵,你來了啊!材料我已經準備好了,你什麼時候出發啊?」

  我微微鞠了鞠躬,顯出難得的畢恭畢敬:「今天剛辦好簽證,就是最近幾天了。」

  班主任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小眼鏡,站起身來,原本要把桌上的一疊材料遞給我,卻又折了回去。

  「這些你還是待會來拿吧,我想你還是應該去給同學們告個別。」我找不出恰當的理由來拒絕這個要求,而班主任卻已經急急走在了前面,一邊走還一邊和猶豫在他身後的我說,「我告訴大家你今天要回來,大家就為你準備了一個小型送別會,現在可都在等你喲!」

  我終於邁出了一步,這一步有些艱難,可一步又一步,已經由不得我。我最不想面對的,還是終於要面對。

  雖然現在是下課時間,但當大家看到我走進教室,忽然就安靜了下來。我的臉上擠著一個怪異的笑,我想要表達的友好、不舍、喜悅、悲傷卻統統沒有表達出來。

  「米朵!」

  還是Cici帶頭叫嚷了起來,她興奮得臉上泛著紅光。對她而言,我出國才是正常的,才是踩上了享受生活的康莊大道。

  我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曉芮身上,她也正直直地看著我。她瘦了些,臉上曾經的稚嫩似乎也被這削瘦掩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從容淡定。

  「同學們,米朵同學就要離開我們去法國了,這是她為自己選擇的未來,就讓我們一起祝福她吧!」

  班主任忽然而至的一句話,像極了刻板主持人的調調,我的身上一陣發麻。Cici卻立馬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跑到了講臺前,掀開了蓋在黑板上的布。上面用粉筆寫著四個大字:

  米朵,走好!

  「這是誰的創意?又不是追悼會!」還未等我作出反應,Cici卻開始不滿起來。她怒目圓睜地看著台下,看樣子很想當場揪出這個犯錯的物件。我看到宣傳委員一下把沾滿粉筆灰的手藏到了桌下,臉上滿是緊張。這一幕卻讓我終於釋然地笑了起來。

  「挺好的!謝謝大家!」

  我朝大家鞠了一躬,然後又深深地再鞠了一躬。

  「真的挺好!」

  我可愛的同學們,其實我真的也很愛你們。

  (7)

  畢竟還是自己曾經最親密的同學,這個送別會終於沒有讓我感覺到窘迫和不安。沒有人問及我傷痛的「私事」,大家滿臉滿口都是對我「美好未來」的期許和憧憬。

  大家的送別禮物很快堆滿了講臺,讓我有一種隆重慶賀某一次生日的錯覺。這些禮物包括了一些關於巴黎的遊記書、一些繽紛燦爛的小首飾、一個搖杆的木質小音樂盒,還有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比如,Cici以艾菲爾鐵塔上風很大為由,送了我一塊很印度風的豔麗圍巾……

  「米朵,明年暑假我就來巴黎看你,你要好好混,帶我去香榭裡喝咖啡!」

  「行!」

  對於Cici的暢想我只有附和的份,似乎在她眼裡,我去法國就是長期度假。可班長同志卻不滿了,他拍了拍Cici的腦袋,發出了譴責:「Cici,這可是你不對了,怎麼能你一個人去?到時候考上大學,大家一起去!」

  因為這句話,大家激動地歡呼了起來,我也哈哈大笑。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可我已經自戀地把這解讀成為我在大家心目中還是蠻可愛,蠻有人緣。

  這讓我很是寬慰。

  當然除此之外,大家還有很多給我的「寄語」。我被我親愛的同學們圍在中間,應承著一個個期待和許諾。送別會的氣氛很愉快,出乎我意料的愉快。很快,一堂自習課的時間都過去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耽擱大家寶貴的學習時間,於是在班主任贊許的眼神下作別。我抱著大堆禮物,感覺幸福滿滿。

  就在我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叫住了我。

  「米朵!」

  我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身。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追上來,剛才的剛才,我以為我已經給自己的過去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米朵!」

  當她再次叫我名字的時候,我不得不回頭作巧笑倩兮狀:「曉芮。」

  她沒有說話,卻遞過來一個淺藍色的信封。我不知道接好還是不接好,她臉上的表情平靜又沉著,讓我無法判定信封裡的東西是個什麼性質。

  而且事實上,我也沒有手可以接。

  但她把信封插進我那堆禮物裡面後,便轉身跑開了。

  我忽然覺得手上沉重了許多,藍色的信封上寫著:

  妖妖收。

  (8)

  三天后,機場。

  我給阿文和蒙阿姨都找了新的東家,把公寓裡的傢俱電器都蓋了起來。為了不讓蟲子蛀壞我的小禮服們,我在衣帽間裡像佈置海洋球一樣灑滿了樟腦丸。

  還有那個藍色的信封,它被我壓在梳粧檯的抽屜最裡面,並沒有打開。過去就過去了,我很清楚,無論陸航給我寫了些什麼,都不再具有意義。

  今天來送我的,只有美拉。Cici昨夜打電話號稱今天一定會來,卻遲遲沒有出現。

  最近,我覺得美拉越來越像我的一個姐姐。她現在正執意幫我拖著旅行箱,那是我唯一的行李。

  「過去了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我也不知道呀,或許很快,或許永遠也不會再回來……」這是實話,但我剛一說出口便後悔了,不僅美拉不再說話,我自己的心情也變得沮喪起來。

  我們沉默地對視著,不知道什麼時候Cici已經站在我們身旁。

  咳——

  「米朵,幾天不見你就另結新歡了?!」我轉頭看著她,Cici叉腰「呵斥」我的樣子原來這麼可愛,我竟然才發現。

  「不管你在哪裡都要記得,我都是最愛最愛你的那個人!」

  忽然之間,我感覺很溫暖,走兩步上去拖著Cici的手:「記住了,記住了!」

  Cici這才笑了起來,我跟著笑了起來,一旁的美拉也笑了起來。

  「過去了,給我覓個法國帥哥啊!」

  「行!」我沖著Cici點了點頭,「這才是你要來和我一起喝咖啡的真實原因吧?」

  「這是順帶的,我還不是因為要去看你!」Cici急忙解釋起來,看來把我的玩笑話聽了進去,「你別這麼以為,我可一直把你當朋友,別把我妖魔成重色輕友的異類!」

  這年頭,對我說什麼我都可以忍住,可獨獨聽到「朋友」二字特別難受。我看看Cici又看看美拉,然後把她們一起摟住,眼淚便止不住流了下來。

  (9)

  冬天仿佛已經漸漸遠去,春天的巴黎就在我的前方。

  十個小時的飛行其實並不算太久,一覺醒來,飛機已經準備降落。空乘小姐提示我打開遮陽板,窗外的光線刺目耀眼。現在應該是巴黎時間的下午,我的耳朵轟隆發漲。這個白天變得如此冗長,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會工夫已經身處異國。

  戴高樂機場滿是棕發大鼻子,讓我很快辨認出一頭黑髮、長相精緻的丁諾。幾個月不見,他變得成熟了許多,也迷人了許多。

  「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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