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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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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橘梗打算在元旦回F城,還有不到一周。父親事先在電話裡叮囑,要提前買票,不要和人擠。以前母親充當嘮叨的角色,似乎被父親完全的覆蓋了。她不自覺地腦海裡浮現父親穿日本藝妓的衣服刮腿毛的詭異情景。 幾乎同時的,純淵也接到母親要求兄妹倆回F城過元旦的電話。 她跟在他身邊走,不知道女人在那邊說了什麼,純淵抿著唇不說話,許久後臉色愈加的凝重,隨後,純淵接近冷酷的聲音:「你陪著你的新情人過不就好了?」 橘梗隱約聽到手機洩漏的聲音,像是有微弱的電流淌過耳朵,有點麻。 有點不確定,又好像真的聽到了女人的哭聲。 記憶中母親從來沒有哭過,她和父親的愛情故事很浪漫,卻從來都對孩子羞于啟齒。結婚照上的兩個人很般配,年輕時都是青澀又明媚的模樣。父親那時是花店裡打工的小子,母親每隔幾天就會去買兩枝橘梗花。時間一長就認識了,父親喜歡母親的溫柔善良。近二十年的婚姻,兩個人沒吵過架,沒紅過臉,唯一的女兒取名叫橘梗。 母親病重時,父親一邊照顧花店,一邊要跑醫院照顧母親,還要對女兒撒謊說母親工作忙,所以住醫院宿舍。 母親為了照顧那些小朋友住醫院是經常的事情,不見母親做的飯食,也只會發脾氣,覺得被拋棄了似的。 她從來沒想過,一直細心照顧她的母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在她終於發覺不對勁時,母親已經是彌留之際,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起來那麼憔悴。她在病房裡大哭大鬧,把做化療的女醫生的手背都咬出了血印子。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母親哭。她的眼淚蜿蜒成小溪流,隱忍著哭聲,猶如杜鵑泣血。 這種屬於母親的哭聲,像烙印般,還會隱隱發疼。 橘梗停下腳步,見純淵失神似的往前走了很久,才發覺女生沒跟上來,回頭又找她。他頭髮長長了一些,垂頭就覆蓋住雙眼,銀邊眼鏡讓他憑空多了幾分冷漠。 「怎麼了?」他問。 「她是你媽媽啊,你怎麼可以說那種話?」 「那也能叫媽媽麼?」純淵冷哼一聲,燈光落在他身上,略顯得冷清的眼堆滿了碎冰似的,「並不是用血緣關係來維繫的就叫做親情。」 「一個女人耗盡了自己的青春,換來孩子平安健康的長大,在他可以獨立生活時,卻聽到他說,『我寧願你從來沒生下我』這種話。即使她維持著做母親應有的尊嚴,但是她一定會非常非常傷心。」橘梗小聲地抽泣著,「你知道麼,我多嫉妒你們還有一聲『媽媽』可以叫,因為這個稱呼,我永遠也沒機會叫出來了。」 這世界上有很多不幸在發生,也有很多人會微笑著跟別人說,我沒事。只在內心深處偶爾會閃過「如果當時我XXXX就好了」。 橘梗無時無刻不陷入這種執念中,一直一直在後悔著,如果當時我能夠懂事一點,她可能就不會那麼累,也許就不會生那種病。她甚至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母親去世前一個月的時間。 每個人都在講,這不關橘梗的事啊,你還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法律條文上都規定著,未成年人和成年人犯罪有什麼樣的不同。還有那些天真的小孩子把兔子或者倉鼠活生生地掐死,長大後會被大人當作兒時的趣事,大多只會覺得好笑,說著「當時你非要摟著小貓睡覺,結果它就被壓成肉餅了呀」。 而成年人追打流浪貓的情景被偷拍放到網上,就會引起眾怒,被人肉搜索,還寫著大標題「世界上最醜陋的人,如此對待天真的生命,罪不容誅」。如此之類。 因為是小孩子就會被理所應當的原諒,而小孩子的殘忍有時比大人更勝百倍。 即使沒有被怪罪,橘梗也無法原諒自己。她不想讓純淵在很多年後,才會突然有「如果當時我沒有對媽媽這樣說話就好了」。 純淵看著女生臉上亂七八糟的悲傷,他的嗓子突然哽住了。天邊純淨的靛藍和深紫交匯著,薄暮中透著乾燥的枯草香。街上的噪雜被她的輕聲的抽泣稀釋,耳邊起伏著的還有晚歸的鳥的鳴叫。 什麼樣的母親能養出心思這麼柔軟的孩子呢? 她本身就是柔和得像一團光影,又似湖水,或者兔子倉鼠之類有著純真眼神的動物。她從來都是安靜微笑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迎合著,偶爾爆發時的情感,不突兀,卻很動人。 他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地被她的溫暖融化了。 純淵的視線籠罩著她,橘梗感到有只手放在肩上,她抬頭,他眼睛裡融化了冷漠,流動的是類似悲傷無助的神色。他即使剛剛跟他的母親說了那麼過分的話,橘梗突然意識到,說不定,自己對他的看法,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我從小到大,沒有一個總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我的妹妹,或許,我也會覺得,就算母親又勢利又刻薄,甚至和好朋友的老公偷情,就是去殺人也好。我只要認定她是我的媽媽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純淵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在橘梗的心上,讓她像踩了滿地的碎玻璃,「橘梗,我們是不一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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