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之涼(82)_梅吉

八十二

　　覺得口渴，我挪著身子，想抬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沈青禾依在沙發上睡著了。從我住院開始，他每天都在這裡，即使什麼忙都幫不上，卻不願離開。美寧每天都會來照顧我，也照顧沈青禾，她歎氣，說，真不知道是不是欠你們的，一個瞎，一個病。

　　她總是這樣口硬心軟，一邊嘔著沈青禾的氣，一邊又對他關懷備至。而他，對她已經不再很疏離了，那是一種從內心的接納。即使是朋友式的。

　　有光線遮住了，我抬起頭來，看見了顧堇修。他深深地望著我，替我拿過桌子上的水杯。

　　他的眼裡，都是細碎的淚水。

　　我抿著嘴唇笑了笑，希望自己看上去會漂亮一些。這樣的虛弱的自己，不願意在他的面前出現。

　　為什麼不告訴我？不告訴我你到北京了……你出車禍了……他的聲音，滿滿的都是疼痛。

　　比賽怎樣？我問。

　　別管那個，你的身體，你，不要緊吧！

　　嗯，很健康……不要擔心我……你哥，你哥……你勸說他去動手術吧。

　　打電話給顧堇修的人不是美甯，而是沈青禾。他讓他來，讓他留在我的身邊照顧我。

　　要出院的前一天夜裡，沈青禾說想要和我談談

　　他說，林夕顏，我一直不願意動手術，不願意看見……那是因為……因為我覺得夏小淼在懲罰我……懲罰我對你，對顧堇修所做的一切。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低低地啜泣，淚水從他的指縫裡滑落。

　　沈青禾……他看上去如此的悲慟。

　　對不起，林夕顏，他緩緩地說，我一直告訴自己夏小淼是因為你們而死的……但事實上，是因為我，夏小淼是因為我而死的。

　　他泣不成聲，身體顫慄得厲害，好象負荷了很多的東西，突然地要垮掉了。

　　我扶住他的肩膀，試圖安撫他。

　　他退後一步，悲傷地看著我，眼淚不斷地從他眼裡流了出來，他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我強暴了夏小淼。

　　這幾個字扔過來，在我心裡「轟」一聲炸開來，是血肉模糊，是撕心裂肺。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搖頭，無法相信這樣的話。

　　我的手陷入頭髮裡，我使勁地搖，想讓自己清醒過來，我一定是聽錯了，一定是又出現幻覺了。

　　那天夜裡，那個雪夜……我想來看看夏小淼，在路上遇到了痛哭著的她，她對我說看見顧堇修充滿感情地凝望著你……她凍得瑟瑟地發抖……我送她回家……你們都不在，我想是出去找她了。夏小淼一直在哭，她看上去那麼柔弱，我只想安慰她，我抱住她……當她感覺到我的擁抱時開始掙扎，而她的睡衣肩帶突然滑落了下來……我的腦海裡就是一片空白了……

　　沈青禾斷斷續續地說著。

　　而我已經完全地被震懵了。

　　事實竟然是這樣猙獰，原來夏小淼的離開竟然帶著這樣大的傷口。

　　我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我的身體，被撕得粉碎，都是疼。

　　命運，原比我想的還要殘酷。對我們，對我們四個人，為什麼如此的殘酷，讓我們如此的痛苦？

　　夏小淼，我親愛的朋友，在那個雪夜裡遺失了。

　　而，我們三個人都為此背負了一個生命的沉重。沈青禾完全地讓自己放逐了，他在懊悔裡把自己拋棄了，他那麼地愛夏小淼，卻給她重重地一擊。

　　我想我明白他為何如此地恨我了，因為對夏小淼的有太多的愧疚，無法走出來，只能去守護她的愛情，覺得這樣，是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原來，承受最多痛苦的人，是沈青禾。

　　無法面對朋友，無法面對家人，學業，前途都不想要了，變得冷酷，無情，變得敏感，多疑，變得面目全非。

　　那些夜裡，喚著夏小淼的夢裡。一定也是疼痛的。

　　現在，不願意讓自己看見，覺得是懲罰，覺得是報應。可是，這些年他受的罪責已經很多了，他在心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在夏小淼離開的那天起，他就把自己困住了。

　　他夢囈一樣地說，夏小淼，我總是看見夏小淼……

　　夜那麼地沉，我們的身上也那麼的沉，帶著一個巨大的殼，把自己關在了裡面。

　　林夕顏……你和顧堇修在一起吧，你們是彼此相愛的……我會離開，遠遠地離開你們的生活……你們要幸福……

　　他離開後，我一個人跑出了醫院，在街邊的小攤上，叫了一打啤酒。是許多年沒有喝啤酒了，我想再和夏小淼喝一次。

　　我把啤酒往地上汩汩地倒了去，一邊倒，一邊哭。

　　我這樣的不知所措，讓幫我開酒的老闆，也不知所措了。

　　夏小淼，原諒我們吧！

　　從這一刻起，我決定忘記你。而我們，都要忘記你，在你的影子裡，我們走得太累，太辛苦了，我們想要走到太陽下，想要仰起頭來，讓溫暖籠住我們的臉。

　　那些過往的時光，我要統統地收藏了起來，我不想，再被過往刺傷，再因為你，而疼痛不止。

　　而我，會為你守住所有的秘密。

　　我知道，你為什麼一個字也沒有留下的離開。你愛的那麼剛烈，愛的那麼執著，愛得一塵不染，不許自己有一點的瑕疵。你已經無法面對顧堇修，何況那個傷害你的人，是顧堇修的親哥哥！

　　你，選擇了永遠的緘默。

　　而我，也會緘默下去。永遠不告訴顧堇修這樣慘烈的真相，傷害已經造成了，我們不能再繼續傷害了。

　　夏小淼，你那麼好，那麼善良。我知道，你一定會希望我們幸福的，希望我，顧堇修，還有沈青禾，幸福。

　　那麼，我要忘記你了。

　　忘記我們曾經有過的最喧囂的17歲，最疼痛的17歲，忘記，你在我們的生命裡留下怎樣的痕跡。

　　是徹徹底底地忘記，是完完全全地放下。

　　沉重的東西，悲傷的部分……那些，愛與恨，那些糾葛與矛盾，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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