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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1.他的眼裡是陌生的冷酷

  我搬去了沈青禾的家裡住。北京的冬天太寒冷,沈青禾說兩個人靠在一起才會溫暖。

  很長的時間沒有見到顧堇修,是忙著訓練,也是在刻意避免我們的遇見。

  電話鈴聲響的時候,我總是不會讓自己去接。怕其中的一個會是顧堇修打來的。害怕聽到他的聲音讓自己平靜的心情再起波瀾。

  已經告別了,在心裡,也要完全地割捨掉了。

  現在的我,決定好好地對待沈青禾,要努力去喜歡上他,愛上他。讓他覺得幸福,讓自己感到幸福。

  美寧常常會來,把自己陷在沙發上,看我忙碌。

  我會用手搓洗他的襯衣,趴到床下打掃灰塵,買大把的鮮花插到花瓶裡。

  我會為他做早點、榨豆漿、挑領帶……

  我已經把菜做得越來越好,買了飲食的書,照著食譜一樣一樣地學。

  沈青禾的胃病已經很少發作了,他握著我的手說這全是因為我的功勞。

  而我就想起了自己的鼻炎,在冬天裡折磨了我多年的鼻炎竟然是顧堇修幫我治好的,他為我熬中藥,在煙薰火燎裡把三碗水熬成一碗,然後滿足地看著我喝下去。是那一年後,我的鼻炎再也沒有發作,不會動不動地流鼻涕,而我,也不再用手背擦鼻涕了。我總是想起顧堇修一邊厭惡著我的鼻涕,一邊拿紙巾幫我擦的模樣,很暖。

  美甯說,林夕顏你忙碌的樣子越來越庸俗了,不過現在能做沈青禾的小妻子一定是你最大的心願吧。

  洋蔥讓我的眼睛有些辣,我好像聽到了夏小淼在說,她說她最大的心願是做顧堇修的小妻子。如果她現在還在,如果她不是這樣絕望地把自己拋棄,她的夢想會實現的。

  美甯也說,林夕顏你不能太慣男人了,會寵壞了。

  我笑,不會的。

  我瞭解沈青禾,他一直很溫暖善良,怎樣的好,對他都是不夠的。

  沈青禾亦對我很好。他會送我上班,接我下班,閒時,帶我去看看北京的風景。

  青石板的胡同,香山的紅楓葉,王府井的小吃……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裡幸福的感覺越來越多。這樣被寵愛著,被疼著,是福氣。

  夜裡,他會打來熱水,把我的腳浸泡進去,細細地搓揉。他說,林夕顏,我要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點頭,微笑,是的,我很幸福。這樣現世安好的幸福。

  收納著夏小淼舊物的樟木箱依然放在那裡,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沈青禾刻意忘記夏小淼。在他的心裡,我知道的,她從未離來。

  在夜裡,他的夢囈裡總是會輕輕地喚著夏小淼的名字。在他身邊的我,心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我總是坐起來,在幽暗的光線裡,睜著眼睛到天亮。

  他喜歡我穿裙子,長到腳踝的裙子。我也試著不再常年地穿褲子,開始穿他為我選的裙子。他看我的眼神,讓我依稀地覺得,他把我當成了夏小淼,他在我的身上尋找著夏小淼的影子,就像我在美寧的身上,會尋找這樣的氣息一樣。

  我總是告戒自己,不要介意。畢竟,她是他厚重的初戀,用了六年的時光才讓自己緩了過來。

  可是我的心,總在夜裡澀澀的。

  媽媽有到北京來看過我,我帶了沈青禾去。

  媽媽看到他的時候,很滿意。我知道的,所有的長輩對沈青禾都會滿意的,他這樣的柔順,笑容安好。

  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在爸爸媽媽的身邊,心裡充滿了愧疚。在他們看來,我也是獨立的女孩,不管到哪裡,都是讓人放心的。她告訴我,以前的舊房子有人來問,很長時間沒有住人,想要賣掉了。本來那房子是爸爸媽媽分手時說好留給我的,所以想要問問我的意見,如果賣了,可以重新買新的房。

  我想還是把那房子留下吧,即使破敗了,但那裡也有著我美好的回憶,關於青春裡所有的回憶。我不捨得。

  那些朝顏花亦沒有再開過。那些坐在矮牆上,坐在繁盛的朝顏花裡的情景只能在回憶裡看到了。

  媽媽離開北京的時候說,夕顏,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記得你還有家。

  我在媽媽的這句話裡,落下淚來。

  已經把自己打磨得滴水不漏了,即使情緒再糟糕,也只是抿著嘴,獨處著。不會去抱怨,不會去訴苦,不會拿自己的情緒去影響別人。

  我總是,小心翼翼,這樣彆扭的性格,大約一輩子也改不了了。

  北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病了。

  總是噁心,反胃,瞌睡,怎麼睡也睡不足,庸懶極了。

  美寧在浴室門口探究地看著我,半晌後說,你不會是有了吧?

  有了什麼?我有些沒有反應過來,隨即就明白了。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些複雜。

  也許我的身體裡正孕育著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會受到祝福嗎?我有足夠的承受能力,來負擔一個孩子的成長嗎?而我,仿佛才從孩子的角色裡走了出來,我能適應去做一個母親嗎?

  太快了,這樣的發展快得讓我有些適應不了。又是怕的,怕自己做不好。

  還有一些,柔軟的天性在身體裡萌生了出來。

  沈青禾回來的時候,美寧就歡喜地蹦了過去,你要做爸爸了哦!趕緊準備鑽戒求婚吧!

  他的身體好象被震住了,停在了那裡,然後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有了?

  我擺手,有些羞澀,沒有,還沒有確定。

  沈青禾的臉上帶著一些如釋重負,他把外套掛上衣帽架上。我看出了他的慌亂,他掛了幾次才掛上,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容。

  他僵硬地說,先去看看醫生確定一下吧。

  美寧不滿地說,你怎麼是這樣的反應?不管有沒有確定,但應該高興一些。

  我轉過身,去了廚房。端湯的時候,我的手被燙了一下,很疼。我把手放到水籠頭下沖了沖。

  水「嘩嘩」地流著,我想,如果真的有了孩子,這個孩子是不被沈青禾喜歡的。

  夜裡,他不停地輾轉,我知道,他帶著心事,而我,也帶著心事。

  我們中間,被攏了一團的被子,小心而謹慎地拉開了一個距離。

  第二天,沈青禾沒有去公司,直接帶我去了醫院。

  檢查的結果證實了,孩子已經一個多月。

  拿著單子的時候,我的身體很灰,沈青禾說的第一句話是,打掉他。

  他的眼裡是陌生的冷酷,他那樣乾脆而迫不及待地想要拋棄這個孩子,他的孩子。我不明白,他不是說過愛我嗎?但是我怎麼會感覺到這麼多的疏離呢?怎麼突然覺得無法相信他說的話了呢?

  不是說過愛我嗎?卻在夢裡總是喊著夏小淼的名字。

  不是說過愛我嗎?卻要把我打扮成夏小淼的樣子。

  那樣信賴的他,突然讓我有了質疑,是愛的嗎?這個孩子的突然出現好像一塊試金石一樣,讓我對自己的決定有了懷疑。

  我是對的嗎?不想傷害沈青禾所以選擇在一起。這樣的決定對我來說,是正確的嗎?

  我已經不確定了。

  這讓我,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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