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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一對中年喪子的夫妻,如同涸轍裡兩尾相依為命的魚,艱難地彼此依靠著去挨過那最痛徹心扉的喪子之痛。

  等到鐘爸爸好起來後,他們雙雙向單位續了廠家,一起前往北京。鐘國在北京生活多年,租住的公寓裡還留有許多他的東西,他們要去全部帶回來。

  不能從都江堰帶回兒子,從北京帶回沾有兒子氣息的東西,哪怕是一草一木,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聊勝於無的安慰。

  楊鋼從都江堰回來後,幾乎成了鐘家的半個兒子。他天天都會跑過去看望那對悲傷的父母,不但幫著鐘國的媽媽照顧鐘爸爸,而且再一次陪著他們去了北京。

  他私下裡對宋穎說:「不跟去不放心啊!你是沒看到,鐘國的爸爸媽媽現在都像老了二十歲似的,這個打擊對他們來說實在太大了。鐘叔叔的身體才剛剛恢復,就去北京那麼遠的地方,一路上沒個人照應怎麼行呢。」

  宋穎從楊鋼哪裡得知的一切,都原封不動地轉告蘇一,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獲知鐘家消息的途徑。

  蘇一的父母已經對她閉口不提鐘國家的事了。那次她在電話裡對爸爸哭著說過鐘國是因為她才去的都江堰後,他把這些話都轉述給了她媽媽。蘇媽媽後來特意打越洋電話對女兒說了很多,大意是她和鐘國已經分手那麼久,早就沒有任何聯繫了,鐘國去都江堰跟她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要攬一個鐘國為她而死的精神包袱背上?另外,既然她之前已經決定回國後就和程實結婚,就不該再因為鐘國的遇難在程實面前哭哭啼啼,這樣子很不好。

  分手三年後,鐘國為什麼還去都江堰?蘇一自己也沒有明確答案,這件事情上她也不想跟媽媽說太多。於是只針對她的後半段表示強烈不滿:「媽,鐘國死了——難道她撕了我連難過都不可以嗎?就算我和他分手了,可我們以前到底要好過。」

  「不是說你不可以為他難過,別的不說,你和他到底也是老鄰居老同學,他這次不幸遇難我和你爸也很難過。但是蘇一呀,你也要注意一下分寸。程實現在是你的未婚夫,你當著他的面為以前的男朋友哭得肝腸寸斷,他看見了心理能舒服嗎?程實對你怎麼樣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不要傷了人家的心啊!」

  媽媽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蘇一低頭反省了一下自己。這十多天來,她滿腦子裡都裝著鐘國,為他的生死牽腸掛肚。至於程實,已經被她冷落了很久了。算來還是那晚燭光追悼會上見過他一次,追悼會後他開車送她回家,在門口下車時她甚至沒有邀請他進來坐一坐,唯恐他進來了就不走了:「你趕時間,快點走吧,路上小心一點。」

  他二話沒說就獨自駕車走了,夜色深寂,僻靜馬路上那兩點孤獨的尾燈,仿佛深海裡離群的魚,寂寞地遊移在黑暗中。

  她已經多久沒有喝他見面了?她都說不上來。似乎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他不再主動過來找她,只是每天雷打不動地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她的近況。雖然總是三言兩語話不多,卻字字句句透著關心與溫暖。

  「蘇一,這個月畢業後,下月初你和程實就計畫回國是吧?」

  「是,以前是這樣計畫的。」

  說起這件事,蘇一心裡更亂了,以前的計畫中,她還決定了回國後就和程實結婚。可是現在,她還能按原計劃進行嗎?鐘國在都江堰因大地震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種情況下她能若無其事地操辦婚禮嗎?想像一下對門鐘國家白紗黑幔淒涼無比的光景,而她家卻紅對聯紅窗花紅喜字貼得四處紅彤彤,這對比未免太過強烈了吧?那簡直無異於給那對可憐的父母心頭的傷口撒鹽啊!她做不到,無論如何做不到。

  可是,要怎麼跟程實開口呢?他已經跟家人說過回國後就結婚的事,溫州那邊,程家已經為唯一的獨子早早操持上了。程實的媽媽以高漲的熱情為兒子陸續採購了不少結婚用品,有好幾次還為著顏色款式的問題一再打來越洋長途徵詢他們的意見。如果現在說結婚計畫不能如期舉行,這一瓢冷水潑下去,涼的不是程實一個人的心,他全家的顏面往哪擱?

  思來想去,蘇一一顆心亂得完全沒了章法。蘇媽媽這是卻話題一轉:「蘇一,媽覺得現在回國找工作也不容易,國內目前就業形勢並不好。我記得你說過留學生畢業後申請加拿大的短期工作簽證比較容易,不如你去申請工作簽證留在加拿大工作一兩年再回來,在國外有工作經驗的話,回國求職更有競爭力了。」

  蘇媽媽一番話似乎是另起了話頭,不再糾纏在鐘國的問題上。但是蘇一卻很明白媽媽不願她回國的真正原因。知女莫若母,如果真的會去了,鐘國家就在正對門,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她會更為他的死感到傷心難過。

  蘇媽媽的這個建議倒是好方法,最能解蘇一目前的燃眉之急。如果不按原計劃回國,婚禮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咽喉。可是,蘇一又有些遲疑,她其實很想快點回國,想回去看望鐘國的爸爸媽媽,還想也去一趟都江堰。那是鐘國生命中最後一個停留過的地方,也是她和他生命中掀開最華美一幕的地方。她想故地重遊,去追憶,去回味,去緬懷,去悼念,去祭奠……這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如果不回國,心願如何德昌?

  蘇媽媽的建議,讓蘇一陷入兩難的抉擇中:「這個……我再考慮一下吧。」

  「你別考慮那麼多了,一動不如一靜,就在加拿大多留一兩年吧。

  蘇媽媽不但對蘇一如此建議,後來一定也打電話對程實說了同樣的話。次日程實打電話來時,似是無意地問:」我的導師問我想不想申請工作簽證繼續留在加拿大,如果我想,除了學校方面雛菊的各科達標成績外,他還很樂意為我寫一封推薦信。「

  她沉默良久,聲音才空空洞洞地發出來:「那你想留下嗎?」

  同樣沉默良久後,他才緩緩開口:「蘇一,不如我們再多留一年吧!」

  短短一句話,每個字都浸透了滿滿的懇求。他的聲音輕細如線,微微帶著顫抖,仿佛隨時會斷在電話裡。

  程實這句充滿懇求的話,讓蘇一明白了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她所有的想法,他雖然嘴裡什麼都不說,心裡卻是明鏡一塊,卻始終在保持者沉默與忍耐。知道這一刻的當面鑼對面鼓,他才把心裡話說出來,他很清楚目前這種情況下,她是沒辦法旅行結婚的承諾了。他只想懇求她多留一年,其實就是在懇求她多給他一年時間。

  她心亂如麻:「我……再好好考慮一下。」

  已經畢業了,要不要提交工作簽證申請?蘇一必須儘快拿定主意。

  程實也順利畢業了,他打電話說想過來看望她:「已經很久沒有見你了,今天想去看看你,可以嗎?」

  他的聲音安寧而平和,語氣中卻帶著幾絲掩飾不住的苦澀。她怎麼能後所不可以呢?何況她能這樣避而不見他一輩子嗎?

  程實說打完電話就出發的,可是兩個小時過去了卻還沒到。沒有道理呀,本來最多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就到了。蘇一打他的手機,他語氣輕鬆地告訴她:「路上車子出了點毛病,我要遲點才能到了。」

  「出什麼毛病了?」

  「沒事,就是刹車有點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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