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千山萬水人海中 | 上頁 下頁
二〇六


  鐘爸爸找到大廳時,木板前已經站了很多人,他走上前去一張張仔細辨認著木板上的照片時,渾身抖得像狂風中樹梢的葉。當鐘爸爸最終確認所有照片裡都沒有自己的兒子時,打肺腑深處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楊鋼也如釋重負,趁機安慰他:「叔叔,雖然暫時還沒有鐘國的下落,但目前這種情況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別氣餒,我們再繼續四處找。」

  他們不會輕易放棄尋找,蘇一也仍在苦苦地等待中。一遍等待,她一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災區同胞多多募捐善款。這一天,「加拿大四川地震賑災委員會」的百餘名一共在全市各處開展的募捐行動中,一共募集善款一萬八千餘元。得知這個數目後,很多義工抱在一起激動滴哭了。蘇一也哭了,不僅僅是因為激動,更多的是因為傷心。

  回到家後,她獨自一人趴在床上又放聲痛哭了一場,眼淚像年久失修的水龍頭一樣止都止不住。

  她不能不哭,因為這天是5月15日,地震發生後的第三天。洪水颶風等自然災害後的七十二小時,是國際公認的黃金救援時間。現在,最佳營救時間已經像篩子裡的水一樣漏光了。可是,鐘國卻依然沒有找到。過了黃金救援時間,獲救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了,凶多吉少是不得不正視的事實。

  3。

  5月16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加拿大多倫多總領事館門前,近千名華人自發組織了燭光追悼會。無數蠟燭與鮮花在地上拼出各種圖案,為受災的同胞祈福,也為遇難的同胞默哀。出門參加追悼會錢,蘇一剛和爸爸聯繫過。蘇爸爸告訴她,鐘國的爸爸在地震次日和楊鋼一起趕去都江堰後,他媽媽每天獨自住在兒子的小房間裡,無時無刻不是淚眼汪汪。七十二小時的黃金救援時間已過,她哪都不肯去。縱然餘震一再襲來,樓房搖晃得令人心驚,她就是不走,躺在兒子的床鋪上一臉心灰意冷的麻木:「震吧,震吧,乾脆連我一起震死吧。」

  「沒辦法啊,怎麼都勸不動她。這個時候勸什麼都沒用,她心裡明鏡似的,知道這個兒子凶多吉少了。這幾天你媽媽沒少陪著她掉眼淚,也是看著鐘國長大的,從小娃娃長成一米八高的大小夥子。一下說沒了就沒了,別說她當媽的,我們這些外人都忍不住心酸。」

  蘇一帶著哭腔反駁:「爸,誰說鐘國沒了,雖然七十二小時黃金救援時間已經過去了,但救援工作還在繼續,還可能奇跡會出現的。」

  女兒的哭腔,讓蘇爸爸怔了一下:「蘇一,你現在不恨鐘國了?」

  「爸,這個時候我還能繼續恨他嗎?他都生死未蔔哇!而且,他是因為我才去的都江堰。他要是有什麼意外……我……我……」蘇一說著說著,哇的一聲大哭出來了。

  「什麼?他是因為你去的都江堰,你們早就分手了呀?他怎麼還會因為你去的都江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向他問個清楚。

  蘇一邊哭邊說,含糊不清的吐字和沒頭沒腦的話語,讓她爸爸完全聽不出要領所在,她一時也沒辦法跟他把話說明白,只是嗚嗚咽咽地哭。正哭得厲害,手裡的話筒突然被人輕輕拿走了,抬起淚眼一看,意外地看見誠實。

  程實之前打來電話,說定晚上過來接她一起去參加追悼會,他是幾時進的屋,她只顧一心講電話,竟完全沒有聽見開門聲。

  程實接過電話後,簡單地和話筒那端的蘇爸爸交談了幾句:「叔叔您好……蘇一現在情緒有點激動……我知道,我會照顧她的……好的,您放心吧。」

  掛了電話後,他什麼也不問,去衛生間擰了一把毛巾給她擦乾滿臉沒睡,等到她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才溫和地說:「追悼會已經開始了,我們趕緊過去吧。」

  蘇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來到燭光追悼會現場後,卻又開始雨一般落個不停。

  5月19日,距汶川大地震發生已經整整七天過去了。

  為了表達對汶川大地震遇難同胞的深切哀悼,中國國務院宣佈,自5月19日至21日的三天為全國哀悼日。在此期間,全國和各駐外機構下半旗致哀,停止了一切公共娛樂活動。

  北京時間的5月19日下午14時28分,是多倫多時間同日的淩晨2點28分,蘇一遲遲沒有入睡,等待這一刻來臨。當始終的指標終於只想這個令人悲傷的時刻時,她走到窗前眺望東方,默默地流下眼淚。

  在多倫多這個淩晨的深夜,遙望著東方落淚的人一定不止她一個,但是她的悲慟……

  鐘國還是沒有找到,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推移,原本就渺茫的希望變得越發渺茫。楊鋼和鐘國的爸爸雖然仍堅持留在都江堰尋找,但尋找的重點,已經不得不傾向遇難這一方。

  這幾天,鐘爸爸和楊鋼毫無頭緒地奔走在都江堰千瘡百孔的街道上,只要看到有臨時停放的遺體,鐘爸爸都會渾身顫抖的奪取看了一下,楊鋼也面色蒼白的幫著看。雖然他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大男孩,以前從不曾經歷過鮮血淋漓的生死場面,但是來到都江堰後,死亡無處不在,一路上不知見過多少死者了,根本避無可避。

  隨著時間的推移,獲救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卻依然找不到失蹤的親人時,有人崩潰了:「我的女兒呀,你到底在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好歹讓媽看你一眼啊!」

  縱然連日來殯儀館裡天天都是不絕於耳的哭聲,但這位母親椎心泣血的嚎啕大哭,還是讓很多人為之震動難過。鐘國的爸爸更是跟著老淚縱橫:「是呀,就算孩子沒了,也好歹讓我看他最後一眼吧!」

  事已至此,他的要求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如果註定要白髮人送黑髮人,那麼好歹讓他見兒子最後一面,只求還有撫屍痛哭的權利。人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而比這更悲哀的,卻是眼下這種根本就沒法送。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獨子,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漸漸長大,個頭如拔節的新筍眼看著往上躥,似乎一轉眼就高過父親,長成了一個大男孩,突然一下,說沒了就沒了,做父母的心如同被硬生生地剜走了。卻還練最後一面的心願都變成一種奢望,這簡直無異於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撒鹽。

  作為一個男人,鐘爸爸強忍著不讓自己像那位崩潰的母親一樣在人前嚎啕大哭,他牙關咬得緊緊的,只是一道道淚水沖出來,在皺紋深深的臉上縱橫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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