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千山萬水人海中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隔著一扇房門,屋裡漆黑一片。程實沒有開燈,他靜默地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手裡緊緊攥著那枚破裂的翡翠玉片。門外的騷亂喧器他聽若未聞,所有的聲音都遠遠退開了,只有黑暗,緩慢而沉重地把他包圍。

  黑暗無邊的世界裡,他聽見潮水在心中慢慢積聚的聲音。心漸漸地漲滿了水,一直漲到眼眶。竭盡全力地,他不讓它奪眶而出。

  摸索著從茶几下翻出一包煙,他點燃一支深深地吸。青煙嫋嫋無聲無息飄在黑暗中,以辛澀苦辣的氣息證明它的存在。煙頭上的一點猩紅時明時暗地亮著,如一顆孤獨的星。當一支煙燃盡成灰時,仿佛星沉大海,屋裡重歸黑暗世界。

  黑暗中,程實聽到了淚落的聲音。心裡的水,終是洶湧澎湃地漲出眼眶,在臉頰上流出兩道悲傷的河流。

  已經很多年,他沒有流過淚了。這一刻,他卻仿佛又是當年那個獨自在星空下的原野中哭泣的少年,傷心得淚流滿面。

  ***

  伊露第二天如常在校園中露面了,蘇一和許素傑看到很是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真的弄出人命來。不過這個大一小師妹的一張圓臉已經拉得像座長白山,甜甜的酒窩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好好一個陽光燦爛的女生,轉眼變得風雨如晦,蘇一不由歎道:「程實真是害人不淺啊!眼看這個伊露又要成第二個周虹了。」

  不過伊露顯然不是周虹,她不會像她那麼隱忍,受了冷酷的對待後只會自已一個人躲起來哭泣難過。她的家境優越,有著嬌生慣養的小姐脾氣,刁蠻起來也不是省油的燈。很快當天下午蘇一和許素傑又聽到消息,說她守在程實他們教室門口,等了他整整大半天,下午終於等到他來上課時,她沖上去二話不說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程實,我說過我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這條新聞作為昨晚生日宴的後續報導,飛快地在學校傳開了。傳到蘇一耳中時她意外之餘又覺得理所應當:「她居然扇了程實一個巴掌?挺厲害的嘛!也好,程實也該有個這樣厲害的女生來刹刹他的威風。」

  再一想她又覺得奇怪:「可是伊露怎麼打得到程實啊?這位程大俠等閒能夠同時對付好幾個人呢,論理她根本打不到他才對。」

  許素傑說:「講了這麼多,你總算講到點子上了。據說,當時程實一動不動地挨了她一巴掌,然後臉無表情地說:現在可以算了吧?」

  蘇一很好奇:「那伊露怎麼說?」

  「她愣了半天,可能沒想程實突然這麼忍讓。老久才擠出一句話來:不行,你還要跟我道歉。」

  「那程實道歉了嗎?」

  「聽說他說了『對不起』三個字,不過說得面無表情,完全是在完成任務般。」

  「那也不錯了,能讓他說『對不起』,想當年,我被他一球砸得腦震盪住進醫院他都不肯來說這三個字。」

  許素傑笑:「說他們的事,你怎麼翻起舊帳來了。」

  蘇一也笑著搖頭:「算了,不說了,趕緊去食堂吃飯。吃完飯我得去龔家幫明明補習,昨天參加程實的生日宴請了假沒去,今天可得補上。」

  蘇一在龔家聽說了昨晚伊露在程實家門口大吵大鬧的事情。是明明告訴她的,說昨天晚上有個姐姐在程實哥哥家門口鬧得好凶啊!一直咚咚咚地砸門,還哭著罵他是混蛋王八蛋。

  明明說著說著老氣橫秋地問起蘇一來:「那個是不是程實哥哥的女朋友呀?好凶啊!如果是我我就不要她了。」

  她哭笑不得地擼了一把他的頭髮:「呵,你這個娃娃哪來的這些想法呀?」

  他不高興地一撇嘴:「我十三歲了,不是娃娃了。」

  第十二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15)

  夜色深沉,窗外是初冬一鉤雪白寒冷的新月,窗內是幽深的寂靜。

  程實的小公寓依然沒有亮燈,黑暗如同無聲細流般浸透了整間屋子。他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除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外,整個人似乎都已經融進了這墨汁般的黑暗。

  愈是黑暗,就愈是寂靜,一室空曠如荒野般的寂靜中,手機鈴聲的突然響起,格外刺耳驚心。抓過擱在茶几上的手機,程實看了一下來電顯示後按下接聽鍵,聲音透著倦怠無力:「媽……我已經讓她打回了一巴掌,也道過歉了……以後我不會管她了,她有什麼事別再找我……您知道我對女生一向沒耐心,再說她都已經讀大學了幹嗎還要人照顧……總之我不會管了,就算伊叔叔打電話給我我也是這句話。媽媽再見。」

  程實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把手機在掌心裡捏了一會兒,他情不自禁地又把蘇一的照片調出來看。看著看著,突然有所警覺地側耳諦聽,寂靜的屋子如同靈敏的擴音器,讓他清晰地聽到門外的樓梯上,正有人腳步輕快地走下樓來。那樣輕而快的腳步,仿佛舞曲中的舞步,輕舞飛揚。那是蘇一的腳步聲,一周有六天的時間,會在每晚九點後準時響起,他已經聽熟聽慣。

  曾經有一晚,她的腳步沉重而遲緩,他一聽就覺得不對。下意識地跑去開門一看,原來是她病了,腎結石帶來的疼痛讓她無法再腳步輕快如舞。

  自從介紹蘇一來龔家為明明補習後,每晚九點一過,如同等待一場隱秘的約會,他等待著她輕舞飛揚的腳步。

  這是他一個人的等待,她全然不知。每個漆黑的夜晚,他等著她的腳步響起,走過,然後悄悄地開門,出屋,跟在她身後一路護送,直到看著她上了公車為止。

  而她,從來都不知道他黑夜裡日復一日地默默護送。他也不想讓她知道,因為他很清楚,一旦她知道了,他們之間就會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她必將會疏遠他,毫無疑問的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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