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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雪下得很大了。她們在湖上走著,很厚的冰,不是去年夏天的湖了,她們也不是去年夏天的她們了,葉畫畫如此洋氣如此美麗,喜芽的話更少,薄荷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幸福。空氣中的凜冽並不能讓她們的熱情散退,她們並不知道,她們以後這樣的聚會越來越少,而且,在風雪中的湖上,這是唯一的一次,最後一次。

  薄荷在雪地上寫著:我愛陳北方,一直愛,永遠愛。

  喜芽寫的是:愛,原來是一番輕愁,是獨上高樓,望盡天涯的寂寞和陌上花開的孤單。

  葉畫畫寫的是:我要去遠方,不管有多遠。

  她們看著自己寫下的字,笑了。

  雪很快把字淹沒了。陳北方的電話來了,要請她們吃火鍋,葉畫畫說,當然要吃,圍爐煮茶,三兩知己,我們要讓她們交代,這半年是如何恩愛的!

  薄荷輕輕地解釋,哪裡呀,我們很普通的。

  呸,葉畫畫說,小妮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呀,快把人家纏死了。告訴你,愛情這件事情,纏得越緊,越容易失去。

  才不是,薄荷輕輕說道。

  不要爭了,喜芽說,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要去吃火鍋,要去圍爐煮雪看妹夫。

  薄荷的拳頭打了過去,什麼時候,陳北方變成了妹夫?

  真是沒有辦法了。她們在冰雪上小心翼翼地牽著手走,雪花飄啊飄,有多麼美,就有多麼惆悵,就像愛情,有多美就有多惆悵。

  [那麼碎,那麼碎]

  其實不僅喜芽管陳北方叫妹夫,陳北方的宿舍裡已經統統管我叫三嫂。

  三嫂,想想,多麼曖昧的稱呼。

  一進上外,一找到陳北方的宿舍,這幫傢伙就說,三嫂來了。陳北方在宿舍裡行三,老大是青島人,老二杭州人,因為有幾分女相,所以,被同宿舍其他弟兄稱為大嫂二嫂。想想,一個男生被叫做大嫂是多麼有趣的事情。大嫂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也是165,於是我管大嫂叫165,二嫂個高,190,可是,瘦得厲害,我管二嫂叫二級風,那意思,二級風以上就不要出門了。

  毫無疑問,陳北方是605宿舍裡最帥的男生了。有人稱他是裴勇俊的弟弟,搞得我老大不高興,我說裴勇俊算個屁,能和我家裡的陳北方比?

  我把陳北方喚做內人,這傢伙說,我太沒大沒小。

  605宿舍,陳北方是第一個談戀愛,用他們的話說,從高中階段就開始下手的,所以,我從一進門就被弟兄們叫三嫂。不過,大嫂二嫂管我叫弟妹,其他三個人都我叫三嫂,對這一稱呼我由開始的不適應很快就轉變為迷戀,陳北方說我,你是不是特別想轉正?

  那是,我驕傲地說,我特別想轉正。

  可我特別想回到舊社會,陳北方看著我的眼睛說。

  為什麼呀?我茫然地看著他,萬惡的舊社會多萬惡呀,人們吃不飽穿不曖的。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那時的男人可以娶三妻四妾啊。

  我叫了一聲,一拳頭揮了過去,讓陳北方嘗嘗什麼是野蠻女友。

  別呀別呀,他,我只是這麼想想,我又回不去。我心裡想,看來,喜新厭舊是男人的天性啊,哎,我歎息一聲說,假如真的是那樣,我就當九姨太吧。

  為什麼當九姨太啊?

  想想呀,當九姨太,既年輕又漂亮又風情,穿個小旗袍,花錢去美美容,然後和你撒撒嬌,一想就美。

  腐朽墮落,陳北方罵我,不思進取。

  誰願意思進取啊,我說,你說戀愛誰還思進取吧。

  也許所有愛著的人都一樣,都愛昏頭,都喜歡說顛三倒四的話。我們一周至少要見兩次,在那個四川鍋魁米線的小店裡吃上一次飯,有時會要上兩個菜,我最愛吃的是泡菜。到後來,我一進門,服務生就會說,泡菜一碟,兩個鍋魁兩個米錢,一碗多放辣椒,一碗少放。

  這句話,這個小四川說了三年。

  整整三年,我一進門,他就嚷這句話。那年,小四川才十九,如我們一樣青澀稚嫩的年紀。後來,當我獨自一個人來到上海,當我一進門,看到滿嘴鬍子的小四川,看到他發了胖,聽到他見到我的刹那發了一下愣,然後嚷出這幾句時,我的眼淚如洪水決堤了。

  原來,所有的愛情記憶如屍骸。你以為它過去了,可是它還在那裡,一直在那裡。

  就像那淡淡的薄荷味道,我不能聞,聞到就會心碎。在陳北方離開我以後,我不再用薄荷味道的洗面乳和肥皂,不再用薄荷味道的洗髮液,我怕想起這個人,我怕一切記憶捲土重來,然後將我淹沒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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