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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寶根剛躺下,突然像被蟲子咬了似的,「哎喲」一聲拗起身,雙手捂著肚子,說要找廁所。

  聽他這麼一說,我肚子也有點疼,還咕咕響。我懷疑是吃了西瓜的原因。剛才那瓜太熟,有些倒瓤了。「快去!你上過了我也要去下子。」

  出了高郵城區,天色變得有些灰蒙,空氣悶濕,讓人不爽利。好在剛才憩息了會兒,臨行前又一人喝了一碗熱豆腐腦,力氣倒是大了許多。豆腐腦是寶根提議喝的,他也同意拉肚子是吃了倒瓤瓜的看法,說肚子壞了喝碗熱豆腐腦壓一壓會好得多。他放了人家好多辣椒油,吃得頭上熱汗直流,把湯全喝下肚去。

  到了車邏鎮,實在悶熱得不行,我倆下到公路下面的京杭大運河洗澡。我穿著三角褲頭下去,寶根卻脫得一絲不掛,我說小心公路上有人看你,他說看就看吧,有啥看頭,反正看到了也不認識。這傢伙渾身黝黑,屁股都黑,汗毛濃密,像個瘦猩猩。他很快活地在運河裡遊了一回,姿態活潑輕鬆,一點也不像騎車時吃力要死的樣子。

  過了昭關,天上隱隱起了雷聲,南邊兜頭刮起了涼風。「不好,要下雨!」寶根連忙下車,把我倆的行李用塑膠布包在一起綁好。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沒有躲雨的地方。大客車和載貨卡車鳴著尖厲的笛聲在公路上一掠而過。兩邊高大的意楊被陣風吹彎了腰,路塵和樹葉飛舞。「走!」我一咬牙上了車,對寶根喝道。

  大雨譁然而下。為了減少南風的阻力和怕雨水流進眼裡,我像頂牛一樣低頭弓腰在密集的雨鞭中往前硬踩,寶根緊箍我的腰眼,腦袋死死挨在我的背脊上。我感覺到了他的顫抖。無數的閃電像群蛇一樣在寥廓空濛的運河上空流竄,雷聲轟隆巨響,驚心動魄。我突然渾身湧起一股不可遏制的豪情,在狂風和雨陣中高亢地唱起了劉歡的歌: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

  風霜雨雪搏激流,

  歷盡苦難癡心不改,

  少年壯志不言愁……

  身後的寶根忽然跟著唱起來: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

  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

  他聲嘶力竭的唱腔像狼嗥,像呼喊,像慟哭,悲愴尖厲的聲音讓我眼淚忽地奔湧而出。我倆在風雨聲中同聲吼唱:

  為了母親的微笑,

  為了大地的豐收,

  崢嶸歲月

  何懼風流?

  崢嶸歲月,

  何懼風流……

  15

  晚上八點多鐘,我們終於騎到了揚州城東的解放橋,精疲力竭,渾身像散了架。我們在小食攤上買了四隻茶葉蛋,兩串豆腐乾,狼吞虎嚥地吃下肚去。

  我們昨天在小樹林是這樣商定的:到了揚州,先找事做,做什麼都行,只要是不犯法的事,用一段時間適應城市,然後再伺機調整和決定以後的發展方向。寶根說他有個叫春生的表弟,在揚州荷花池做刻章生意幾年了,可以先去投奔他。

  可是這時已經天黑了,揚州荷花池在什麼地方,我們全然不知。我們實在沒有力氣去找人了——這麼大的城市,誰知道他晚上住哪兒呀?怎麼打聽呀?我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下過雨後的路牙上幹乾爽爽的,就猶猶豫豫地對寶根說:「我們今晚就在這歇下子吧,明天再……」

  我之所以猶猶豫豫,是因為有些難為情:在城市的大橋上露宿過夜,那跟落魄的流浪漢或者乞丐或者瘋子何異?而我們不是——我們是兩個相貌堂堂的、來到城市尋夢的、差一點兒就跨進大學門檻的有志青年啊,夜宿橋頭是不是有點不符合身份?

  哪知道寶根沒聽我說完就表示同意。「再折騰的話就要暴斃異鄉街頭了!」他用如此誇張的話有力地強調我們不得不露宿橋頭的理由。

  我把車靠橋欄鎖好,寶根挨著車子鋪好塑膠布,又拿出一塊打著補丁的布毯。我們以行李袋做枕頭,頭北腳南並排躺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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