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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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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沒有應聲。 她只覺身體被驟然拉開一道口子,整個人茫茫然順著這個口不斷下墜。她顫巍巍地輕碰母親的手,倏然地縮了回來。是涼,冰涼,透徹的涼。她的聲音好像被人捏住,嗓音是從身體深處發出來的:「媽!媽!」 劉嫂正端著早點進來,看到情形嚇得魂飛魄散,手中託盤「咚」一聲落到地上,碎了一地的殘渣。 「趙醫生!」她扭頭淒厲地對劉嫂說。劉嫂跌跌撞撞奔出去,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淒厲地撞開來:「趙醫生……太太!太太!」 倪小築只是抱住母親,不住地顫抖,喃喃地喊:「媽,你醒醒,你醒來!」 趙醫生已從樓下奔過來,抬手摸摸蘇黎鼻息,心跳,早已經沒有生命的跡象,去世已有一些時間,他拿出手機給醫院打過電話,倪小築只是緊緊撲在母親的胸前,一聲又一聲地喊:「媽。」 劉嫂哭得泣不成聲,過來扶住她:「小姐,節哀!」 昨天夜裡她們還有談過,她怎麼可能丟下她呢?她的世界已經混亂不堪,現在卻統統碎成齏粉。她整個人都已經分不清是醒著睡著,只是混沌,只是昏沉,只是哀哀地哭不出聲來,突然而來的變故讓她幾乎沒有意識,只是抱住母親,不願撒手。 好像這樣一鬆開,就永世不得相見。這樣一撒手,就是生死別離。她也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有很多人跟她說話,她已經聽不清楚,看不明白。 仿佛是莫淺淺拼命地搖晃著她,她木然地抬起頭。 「她死了!她已經死了!」莫淺淺殘忍地說。 「不!」她終於自最初的遲鈍中驚醒,然後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如一柄快刀咚咚咚地切著肉身。 「倪小築!你要堅強!」莫淺淺已經失聲痛哭起來。 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撲簌落下,是終於明白,母親真的離開她。這樣丟棄了她。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的人已經不在,從此以後就是孤苦無依,就是漂泊不堪。命運是如此的殘忍,把她推來搡去玩弄於掌心,給她一個幸福的生活又在瞬間收了回去。 她也不要活了!心裡只是這個念頭在殺來殺去。隨了母親去,她的痛苦也隨之結束。她已經無法承受痛苦,那麼深沉無邊,暗湧叢生,她溺水了。 無法自救,也不想求救。 葬禮在一個星期後,好在有趙醫生夫婦,莫淺淺還有金律師幫忙,倪小築不用一個人撐著。她已經毫無信念,常常抱著母親的相片靜靜呆坐。倪宏志被允許可以參加葬禮,他跪在冰涼的墓前,對著妻子的照片,號啕大哭。 倪小築呆呆望著父親,如果知道會有今天,他還會那樣做嗎?母親一生只愛過他一人,當做生活的全部,現在他卻親手葬送她的生活,痛苦使得她吞下整瓶安眠藥自殺,毅然地連女兒也不顧,不過是短短的時間,她的生活就從天堂跌到了地獄,她就從那個人人羡慕的富家女孩淪落到囚犯的女兒,而她最深愛的母親也放棄了她。是怎樣的絕望,怎樣深的疼痛才會作出這樣的選擇呢? 她沒有和父親說一個字,是怨的,是恨的,是氣的,她不想要去原諒他,她永遠也做不到心平氣和地面對他,在她心裡,是連父親也一起沒有了。她已經沒有親人了。他喃喃地想要和她說什麼,她只是別過臉去。 她讓他們都先回去,想一個人陪陪母親。劉嫂不肯,莫淺淺也不肯,都要留下來陪她。 「我沒事,只是想再坐會兒,你們走吧。」她虛弱地說。她們只得離開,說在家裡等她。 她額角抵著清涼的碑,靜靜地落淚。 最後一次擦過母親的照片後,她輕聲地說:「媽,我就來。」 她已經不想要活,這個世上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痛苦早已經把她逼到絕境,也許死掉就不會再感覺到疼痛。 她緩緩離開,開著她的車駛向郊外。她已經在抽屜裡寫下遺書,父親的判決書還沒有下來,她已經不想知道結果,只是對劉嫂說,把所有資產全部交給金律師處理,撥一部分給劉嫂養老,剩餘的作為民事賠償。 已是肅殺的天氣,倪小築打開車頂,仍由風吹得她渾身僵硬。再冷也抵不住心裡的涼,抽絲剝繭的只是絕望。 她把車開到海邊,潮濕微腥的空氣裡,憂傷在肆意地流淌。她下車,脫掉鞋子,海水冰涼刺骨,一波一波地翻滾而來,成為雪白浪花,然後再退下去。而她,也許就是這潮汐下的殘垣斷壁,是被沖上的落岸之魚,靜靜等待死亡。 她緩緩朝深海走去,水沒過膝蓋,沒過腰身,漸漸吞沒她。她隨著一個海浪跌落了下去。有水汩汩地灌進嘴巴,她被沖進更深裡去,也許她早已經跌落無邊的深淵,從地震那日起。 她的意識漸漸喪失,窒息感裹住了她。她的腦海在最後的時刻閃現的是10歲那年,是的,她曾經把奶油蹭到一個女孩的裙擺上,她推倒了她還不算,又把她騙到游泳池推了下去。她也是這樣沉沉下墜,冰涼的水那麼虛無地托不起她,她沉到最底。 好像是一台雪花點點的舊電視,哧哧的聲音過後「砰」一下斷掉。 一片空白。 5 倪小築感覺自己正奔跑在一片青草地,鳥語花香,枝繁葉茂,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這裡就是天堂吧,她想。有一隻蝴蝶輕輕地落在她的掌心,真美,黑底的翅膀上是黃紫紅三色的花紋,她輕輕舉起手來,它翩躚著飛走。 她把手圈在嘴邊,大聲地喊:「媽,媽!」有人應著她,她四處張望,看到母親在白雲之上。她朝地上輕輕一躍,身體輕飄地就飛了起來,越飛越高,向著母親而去,她欣喜不已。 只是瞬間,美麗的景象變成純黑色,什麼也看不清。 又好像被重新打開,一些光亮透了過來。 「小築!」她聽到呼聲,慢慢睜開眼睛,看到白晝光亮,一些模糊的視覺。她緩緩聚住目光,看清四周圍著一圈的人,莫淺淺,劉嫂,醫生、護士……她轉動視線,看到雪白的牆壁,左手上有點滴針頭。倏然明白,她被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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