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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她童心萌發,就近摘下一片墨綠的長劍形竹葉,輕輕往裡一卷,在張浩志面前揚了一揚,「你猜,這可以做什麼?」

  「這葉子可以做什麼?」張浩志好奇地問。

  輕輕地,美人魚把卷成圓筒形的竹葉抵在兩片嘴唇的中間,微微地送氣,竹葉做成的哨子發出了清脆如金秋落葉的聲音。氣息弱一些,聲音就柔和一些,氣息強一些,聲調就清亮了許多,移動著竹葉,又會有不同調色的聲音。

  「這是我們童年常玩的竹哨子,」美人魚有些羞怯地笑,「我不會吹成整支曲子,只可以描摹出聲音而已,是最低級的吹奏者。」

  張浩志卻已經聽得愕然了,也摘下了一片葉子,卷成糖棒,放在嘴唇中間,用力地一吹,咦,卻只發出青蛙漲大肚皮的「砰砰」聲。

  那滑稽的聲音逗得美人魚笑彎了腰,「你摘的是一片新葉子,是不可能吹出音階的。」

  張浩志放下竹葉,佯裝生氣的樣子,可心裡卻像是這一個竹林裡的每一片葉子一樣,因為她的歡樂而變得愉悅起來。

  「來,這樣,」她重新摘下一片黑綠的竹葉,從邊沿往裡卷,成一個圓筒,「你要學習從腹腔送氣,吹出來的音階才能清脆,無雜質。」

  他且吹且走,她且走且教。

  不一會兒,出了這片竹林,眼前是一座圓體一樣的山峰。

  「魚塘在山上嗎?」美人魚驚訝地問。

  「是呀,在半山腰,」他自顧自地說下去,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態,「在這樣的地方釣魚才有野趣。」

  山並不高峻,但因為人煙稀疏的緣故,那山上的路根本就不算是路。

  美人魚站在山腳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來啊,」張浩志已經率先爬上路上的一處巴掌大的平坦地方,「我拉你。」

  「張浩志——」

  「怎麼了?」

  「我不想上去,」美人魚惻然地說,「或許應該說,我不能上去。」

  「為什麼不能?」張浩志一個跳躍,從上面躥下來。

  「像你這樣的動作,我永遠都不可能做的。」她又歎了一口氣,「張浩志,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我是先天性心臟病患者。

  已經是深夜了嗎?

  張浩志拉過被單,掩住了自己的臉。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美人魚會蹲下身子,雙手抱膝,那是「蹲踞」,這樣可以緩和重負荷的動作對虛弱的心臟的壓力。

  可是她的話,字字像炮彈,射在他的心,然後再殘酷地炸開了。

  「醫生說,我可能會在某一次睡眠中永遠都醒不來了。」她輕描淡寫地說,仿佛在描繪夏日一片漫山遍野的美麗的非洲菊。

  想到,她可能先自己一步到達了另一個世界,他的心就狂躁、絕望。

  而在此之前,她獨自一個人預先承受了多少痛苦呢?

  像這樣的一個夜晚,她是否已經經歷了無數個。

  張浩志開始不原諒自己了。

  在三月,他們認識的時候,浪漫的鳳凰花正在盛開,正在掉落,而她,生氣地說:「你真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死亡也有美麗的嗎?」

  在那個時候,他無法理解她為什麼那樣的易怒,現在一想起來,張浩志幾乎要厭恨自己當初的出口不遜了。

  窗外漆黑一片。

  本是一個有著圓月的晚上,然而重重的烏雲遮掩了一切。

  美人魚站在窗邊,輕輕地拭去眼角的一滴晶瑩水珠。

  早上,他一直不開口,默默地開車。

  偶爾,與她眼睛相觸,他便迅速地別開臉。

  只有她知道,他怕眼睛洩露了一切。那刺骨的痛苦深埋在其中。

  看得出來,他竭力使自己帶著微笑,因為太過用力了,所以肩膀一直在微微顫抖。

  這一刻,她心酸得無法再呼吸了。

  接受這一個現實,他比她更痛苦。

  「我要讓他只記住我的微笑。」

  美人魚輕輕地對著烏雲蔽月的天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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