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嗎 >


  「為電視臺動物節目翻譯英語,在複印室幫忙。你究竟做了幾份工作?」

  「還有一份工作,」她眨眨眼睛,「讀書也是一項工作。」

  「你……」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從四點五十分到六點三十分,她一直在小小的複印室裡工作。

  「這都是同學明天上課要用到的,不能拖。」她很抱歉地說。

  「我沒有關係。可是,你工作這麼多,累壞了身體怎麼辦?」

  她抬起頭望著他,眼睛晶晶亮,像星光投入湖泊一樣閃爍。

  張浩志只覺得心慌。

  他們肩並肩走出複印室。

  長長的走廊,清清的涼風。

  多麼美麗的春末夜晚!

  偶爾地,他的手臂碰到了她衣袖的蕾邊,心就甜蜜得想找一個地方大聲歌唱。

  他請吃飯,在天華路的一家小面店。

  「這家老闆我很熟哦,面會下得多一些。」她開心地說。

  所以,他們吃八塊錢一碗的牛肉刀削麵。

  付錢的時候,在錢包的夾層把一隻水晶海豚帶出來了。

  在耀眼的日光燈下,多切面的分割使水晶耀耀生光。

  「這是朋友的!」

  這本來是要送給她的,不知道為什麼,他撒謊了。

  一直以來,張浩志都認為自己已經是很獨立的孩子了,在學校住宿,搭公共汽車,一個人到美國旅行。可是,這種所謂的獨立與她的不依賴的獨立有著天壤之別。

  他羞澀於自己找來這樣一份隨意的禮物就想給這麼真的一個女孩子的膚淺。

  這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

  她仰起頭,月亮在她的臉頰如白蓮花一樣盛開。

  「在有月亮的晚上,我很容易就想起一些故事,」她微微停頓一下,「我要講一個關於桑椹的故事,你要認真地聽哦。」

  「好!」

  「不過故事長了一些,我們要找一個地方坐下來,」她眯了眯眼,拐進了蜜湖路的臨街住宅區,「我知道有一個地方。」

  向左拐,再轉一個彎,遠遠地,就可以見到一棵百年老桉樹,在月色中香豔動人。

  旁邊,有一個小小的神廟,供奉著大紅袍的美髯公。

  她在白光光的水泥地面坐下來,側頭看張浩志的表情,「你害怕嗎?」

  「嗯?」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也許我是一個狐狸精哦,哄你來這裡,把你連皮帶骨地吞了。」

  「那你有沒有狐狸尾巴?我倒是很想成為一位書生,住在荒山野嶺,夜半誦讀經書,突聞得敲門聲,一個絕世佳人推門而入,那是美夢啊!」

  她嘻嘻地笑。

  她是不是狐狸精張浩志不知道,但他的魂魄已經都給她攝去了。

  想必,聊齋裡的書生都是心甘情願墜入陷阱的吧。

  我要講的是一個小女孩的故事,關於桑椹、溪流、稻穀和風。

  因為稱呼上的問題,所以我可以簡單地把這個小女孩稱為我吧?

  大概五六歲的時候,我住在一個農戶。

  八月的正午,穿行在一大片一大片金黃的稻穀之中,踏著兩個腳印大小的田梗,青青的嫩草柔軟地貼著腳踝,讓人心直癢。

  太陽猛烈,但我卻不怕,俯身在田梗上,左右的稻穀遮出一道陰影,折一枝稻梗,用力一吸,清清涼涼的汁水就沖進喉嚨。

  田的盡頭,都會有一道小溪流,泥沙鬆軟;一摸,大可以摸出一把小蛤。

  溪流的旁邊,稀稀疏疏種著幾棵相思樹,但是綠葉卻多得如華蓋,在陽光下,在微風中,在溪流上,恬靜地呼吸著。

  沿著小溪往東走,很快地,就可以見到蓋著瓦礫片的白泥房子和一個小小的農家院子,種著咧口笑的芭樂,幾蓬低矮的月季花,樸實的仙人掌。

  五六歲的我從鄰居家折下一支短短的桑葚枝,在春季時插在多雨的土地上,過了一個月,新的葉子綠油油地舒展著,又過了一年,便結了一大群果子。

  在那一年,我便吃到了甜甜的桑椹果。

  夏天的晚上,一家人樂融融地在院子裡擺了竹椅,搖著葵扇納涼。

  我一下子就把一大碗公撒了鹽花的桑椹吃了個精光。

  也許她的講述很平淡,可是,在戀人的耳朵裡,來自對方的聲音都是天籟的。

  是哪一個人說過,其實人生的每一件事都平凡、乏味,只有在講給深愛的人聽時,才會變得神奇。

  「我有一個幸福的童年,是不是?」

  雖然她把眼睛飄向遠方,可是他卻真實地感覺到她的語調並不是清澈的流水,而是從高山奔瀉而下的流泉,有一種再也回不去的淒美。

  「每一個人的過去都只能是凋謝的花瓣,再也不可能有重煥顏色的一刻了。」

  她神思一點點渡回來,和著眼光,和著月光,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到了,一顆眼淚從她的眼眶滾下來,像荷葉上的露珠。

  是不是,他的右手該伸出去,放在她嬌嫩的臉頰上,抹去不合時宜的露珠呢?

  他的右手在遲疑,在膽怯,仿佛被束縛,不能自主,終於還是放回了原地。

  「我們回去吧。」她站起身,拍拍牛仔褲上的灰塵。

  那一刻,張浩志的心也像被拍落的紛紛揚揚的灰塵。

  面對你愛的人,她的故事與你分享,她的心情卻是你捉摸不透的,這難道不是一種岩漿灸身的痛灼嗎?

  「後來呢?」

  「後來的故事,是我心中的疤,裂口是新生的皮肉,一揭就會痛。」她往前走,在遼闊的月光中像一枝哀傷的野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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