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58)_紫魚兒

五十八

　　回到顧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顧羽聲稱會種葡萄，可實際上大部分的操作只能由肖淡淡來完成。倒也不是他偷懶，實在是肖淡淡總是嫌她笨手笨腳的純粹礙事。更何況，肖淡淡是那麼喜歡這棵葡萄苗。

　　「其實這也是我第一次親手種葡萄，謝謝你，顧羽。」肖淡淡蹲在地上，把栽好的苗土按按平，仔細的灑水。

　　「不是說你家裡的葡萄架是你打理？」顧羽好奇的問著。

　　肖淡淡苦笑了下，「我只限於打理，就是平時澆澆水，擦擦葉子什麼的。真正種的時候，田阿姨都會請專門的園藝公司來，她說那些人專業一些，觀賞效果會好。」

　　「田阿姨？」

　　「呃。」肖淡淡猶豫了下，手上的動作滯住了，眉眼低垂了，嘴唇緊抿著。

　　「哦，是你的家務事。」顧羽輕聲笑了笑，「是秘密吧。」

　　「是慕航的媽媽。」肖淡淡忽然抬了頭，認真的回答，一字一字的，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顧羽反倒怔忡了，其實他也想到或許會是這樣的答案，只是沒想到肖淡淡會真的告訴他……

　　「我住在慕航的家裡。」肖淡淡細心的撫了撫葡萄苗葉上的一丁點泥土，毫不費力的，對顧羽講著這個自己保守了那麼多年的秘密。她不知道自己那天為什麼會那麼的想傾訴，或許是從顧家門裡傳出的隱約的菜香讓她感覺羡慕，那是家的味道。田阿姨從不許飯廳之外有菜香，她說那是失禮；或許是自己終於有了一棵親手種下的葡萄，雖然苗還很稚嫩，可總會成熟。

　　又或許是單純的因為顧羽，這個讓她感覺到可以去信任，可以去講秘密的，除慕航以外的唯一男生。

　　總之，她講了很多很多，講了自己為什麼會住在慕家。講了她每天是怎麼上學、放學，講了田阿姨勸她去留學的話……

　　她只是講著，沒有前後，沒有邏輯，沒有任何順序，想到哪裡就講到哪裡。蹲得累了，她就乾脆像顧羽一樣坐在了土地上，土地並不是想像中的冰涼和堅硬，反而軟軟的，溫溫的。肖淡淡明白，因為這是真正的土地，而不像慕航家一樣，是方磚或水泥。

　　她講著，一點點回憶著，甚至回憶起一些，她以為自己根本不在意，或假裝忘記了的事情。比如她的父母，總是長時間的消失，只要回來就是向外婆要生活費，又或者是纏著田阿姨，拼命的向田阿姨推銷一些他們在賣的小商品。

　　田阿姨永遠不會用他們的東西，可總會和顏悅色的買上一些，然後再悄悄扔進垃圾筒。這些事情，連外婆都不清楚，可肖淡淡知道，很悲哀的全部都知道。她很想繼續裝聾作啞，很想繼續假裝幸福的生活下去，她甚至以為這樣就很好，就已經是幸福，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學會了難過，學會了思考呢？

　　第 34 章

　　「對不起，你的禮物被我弄髒了。」肖淡淡拿出那個淡粉發圈，內疚的說著：「是我不小心沒有放好。」

　　顧羽笑了笑，接過發圈便側了身體，就像當初他送出這個禮物的時候一樣，手指攏住肖淡淡的長髮束了起來，「這次別再丟了。」

　　「好。」肖淡淡認真的點頭，表情凝重的倒像是承諾了，顧羽忍俊不禁笑出聲來，他喜歡這樣的肖淡淡，會讓他覺得……自己很重要。

　　那天，肖淡淡留下來吃了晚飯。她並不是一個喜歡在別人家逗留的人，可顧爸爸和顧媽媽的熱情讓她不能拒絕。飯菜都是顧羽做的，並沒有因為她而特別的張羅什麼雞鴨魚肉，只是四菜一湯的家常小炒。顧羽炒菜的時候，一隻手還插在褲袋裡，眉眼半低著漫不經心的拿著鍋鏟規律的翻，肖淡淡在一旁看的啞然失笑，他哪副表情哪裡像是炒菜，簡直像是俾睨蒼生。炒個菜都會有POSE的，非顧羽莫屬，偏偏味道還不錯。

　　吃過晚飯天已經黑了，幫著顧羽洗了碗筷清了廚房，肖淡淡就禮貌的提出告辭，顧羽也不多留她，只是跟爸媽打了招呼，送肖淡淡回家，回慕家。

　　回去的車上人就不多了，兩個人選擇了坐最後面的位置，開了前面的半扇窗，風便吹的剛剛好，即涼爽，又不會特別讓人頭髮飛亂毛躁得要命。

　　「顧羽，你想考哪個大學？」肖淡淡偏過頭，好奇的問著顧羽。

　　「沒想過，我這樣普通的成績，隨便考到哪個都要謝天謝地。」顧羽自嘲的笑笑，又反問，「你呢？如果不出去留學，你想考哪裡？」

　　「S大。」肖淡淡想了想，認真的回答，「我想去S大中文系。」

　　「哦。」顧羽默默的記住了，S大，國內最知名學府之一，原來S大是肖淡淡的理想……

　　「我決定了。」肖淡淡細聲細語的說著，臉卻扭過去對著車窗玻璃了，車窗外有萬家燈火，玻璃上更映出了顧羽也轉過來看向她的那雙眼睛，「我不想出國，我要留下來讀高三，然後考S大。」

　　顧羽並不感到意外，他也像肖淡淡一樣，透過車窗玻璃注視著對方的眼睛，似乎這樣就不必害羞，似乎這樣轉折一下……兩個人的交流會變得更自然。

　　那個時候，他相信肖淡淡和他之間已經有了默契，一種不需要長時間培養、忽如其來的默契。可通過轉折、反射而得來的交流究竟又能持續多久？S大……顧羽默念著這個大學的名字，或許，S大也應該是他的理想。

　　顧羽送肖淡淡回到慕家門口，並且總算對肖淡淡的壓力有了一點體會。慕家只從外觀上看，就足以讓一些人望而卻步了。顧羽從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城市還會有這麼漂亮的別墅，內斂、幽靜，難怪要請專門的園藝公司打理，難怪肖淡淡的葡萄架會是她最大的寄託。

　　「我到了。」肖淡淡微笑著跟顧羽道別：「今天謝謝你，你也快點回去吧。」

　　顧羽簡單的「嗯」了聲，示意肖淡淡快點進去。

　　肖淡淡轉身剛要按門鈴，鏤花的鐵架大門旁邊的行人小側門忽然開了，悄無聲息的。門廊燈只有隱約著的暗黃光線，可也足夠看清楚，幫肖淡淡開門的人，是慕航。

　　「你回來了。」慕航擋在肖淡淡的面前，臉上明明帶著微笑，語氣也明明很溫柔，可肖淡淡還是嚇了一大跳，他整個人站在暗影裡，那樣的高大肅殺，他甚至不需要肖淡淡的回答，更不屑側過頭，看一眼那個站在門口，同樣也是他同班同學的顧羽。就好像他只是來開門，為自己歸來的戀人。

　　慕航俯視著肖淡淡，右手忽然扶住了肖淡淡的腰，使勁的用力把她拉向自己，在她想要驚呼的最後一刹那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嘴唇，那個吻或許很短，大概只有幾秒鐘，可對於門裡門外的三個人來說都無比的漫長。慕航的吻帶著狂怒和失望，肖淡淡甚至能覺察到他嘴唇的顫抖，可他卻只在吻後輕輕環住了她，微笑著補充了句：「回來就好。」

　　一邊說，手一邊抬了起來，直截了當的用力拉掉了束住肖淡淡發長的發圈，扯得肖淡淡頭往後一仰，眼睜睜的看著慕航第二次奪走了發圈，並輕描淡寫的順著鐵門拋了出去，拋在了地上，拋在了顧羽面前。

　　肖淡淡的視線順著那個發圈絕望的看向顧羽，她的眼淚幾乎在同一時間流了出來，那是她的東西，她失而復得的東西，她在下午還向顧羽承諾過不會再丟掉，卻又會被同一個人輕而易舉的奪去，而那個人，是她從小到大最信任、最依賴的慕航，慕航甚至不給她再向顧羽說一聲對不起的機會就惡狠狠的關上了門，把顧羽關在門外。

　　從不會真的生氣的肖淡淡憤怒了，或許不是憤怒，而是傷心。她全身克制不住的顫抖著，腦袋裡一跳一跳的痛，耳裡嗡嗡作響，她死死的盯著仍舊居高臨下的慕航，有一瞬間她幾乎想像潑婦一樣抓花他的臉，或者直接左右開弓扇他耳光，可是……可是他眼裡的恨意讓肖淡淡心裡疼的恨不能直接吐出一口血。

　　「你憑什麼？」肖淡淡不知道自己的聲音也可以這麼的絕然和冷冰，她更不知道自己會有那麼多想說的話，她只知道自己要說，並真的說著：「你憑什麼傷害別人，自己還要去恨？你憑什麼安排我的生活我的未來，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跟你去留學，你憑什麼覺得你給的就是我想要的，你憑什麼認為我就不能有朋友，你憑什麼可以任性妄為，你憑什麼扔掉我的東西，你憑什麼吻我！你憑什麼認為我要跟你一起！你憑什麼！」

　　你憑什麼認為我要跟你在一起，憑什麼……慕航所有的憤怒都隨著肖淡淡的這最後一句指控而化為利箭，箭尖直指自己的內心。

　　「我會搬出去，和外婆一起搬出去，窮就窮好了，我要考的是S大，不是出國！你從來沒問過我的理想是什麼，你只知道讓我跟著你走，我們青梅竹馬是嗎？我們是夥伴是嗎？可連我最喜歡的葡萄你都沒有陪我種過。慕航，我討厭你！」肖淡淡的話已經停不下來了，不管她的話是真是假，是不是出於她的真心，此刻的她只想用最堅決最無情的話送給慕航，如果她只能肆意的表達一次，那麼一定是今晚，現在！肖淡淡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到了最後已經是聲嘶力竭的喊，她一口氣說完，大力的推開慕航，迅速的朝屋子裡跑去，她現在想做的只有收拾行李，和外婆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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