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陪你到世界終結 | 上頁 下頁
一八


  行道樹是新栽的,不僅樹蔭少得可憐,連其本身也被太陽曬得萎靡發黃,它們在韓一一的視野裡跑成一線走馬燈。

  一成不變的景色看久了使人疲倦,在快要睡著的臨界,聽到祁寒的聲音不太真實地響在耳畔:「我聽說了。你和陳佳妮他們幾個人在墓地鬧得不太愉快。」

  韓一一把視線從車窗外收回:「我沒想到他們正好也在。」

  「你是怎麼知道秦洲出了意外的?」

  「暑期實踐被分到派出所負責註銷戶口,正好碰見他媽媽……」女生說不下去,抬手捂住嘴,眼眶又紅了。

  祁寒不能想像無法解釋自己身份的韓一一,當時是怎樣在前男友悲慟欲絕的母親面前強行抑制住自己的悲傷,扮演一個素不相識的陌路人的角色,親手為最喜歡的男生辦理註銷戶口的手續。早知如此,他應該選擇事先告訴她。

  「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我覺得這件事不該由我來告訴你,但除了我又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追悼會的時候,陳佳妮他們又都在,你要是來了,局面可能會……秦洲的媽媽……她不能再傷心了……我考慮了我自己,陳佳妮,他媽媽,考慮到了所有人但惟獨沒考慮你的感受……對不起。」

  韓一一坐直了側過頭看向祁寒的眼睛:「他到底是怎麼死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意外?」

  祁寒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僵住了。

  淚水始終含在女生眼睛裡。

  即使曾經混戰到頭破血流住醫院,祁寒也從沒考慮過和死亡相關的細節,畢竟在這個年紀,總覺得死是一件極其遙遠的事。他更沒有想過,死去的人會在活著的人的臉上刻下怎樣的表情,此刻他知道了。但他依然又不知道的部分——該怎樣面對這種表情。

  說不出「自食其果」這樣的詞彙,即使說了,韓一一也絕不可能幸災樂禍地重新高興起來。

  用不出警方通知家屬時置身事外的客觀描述,秦洲再怎樣與自己漸行漸遠也絕不可能到毫無關聯的地步。

  追悼會整個過程,所有人都對那些細節閉口不談,只用「意外」解釋一切。

  面對韓一一不明所以的追問,祁寒感到不知所措。

  沉默地對視著,最後是韓一一先放棄,重新靠向座椅後背:「我不想知道了。」

  祁寒還來不及多想,第一反應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我有預感,你不想說,一定是為了我好。之前也謝謝你瞞著我。」女生低下頭,絞著自己的手指,力道足以讓某幾個觸點變得發白,鬆開後又蔓延開一片紅,眼淚垂直落體滲進其中,哽咽著,「說是逃避也好,說是無情地想撇清關係也好,我現在真的在想,如果我永遠不知道就好了。改變不了它的發生,但只要我不知道……只要我相信他在世界上某處與我無關卻過得很好……也比……」

  祁寒的左手,穿過橫亙在兩人中間座位上的日光和陰影,緊緊地握住了韓一一的右手。

  白駒過隙,計程車在十字路口轉彎,上了條舊路。沒有先前的大道寬敞,卻陰涼得多,道路兩側的梧桐枝葉在空中相接交疊。

  08

  吃晚飯時,麥芒一聲不吭,精神十分萎靡。井原作出了「生病」、「水土不服」、「惡作劇未能得逞」等種種猜測,全都被她搖頭否認。女生剩了小半碗飯,像棵過夜的白菜一樣蔫耷耷地挪回了自己房間。

  連父母都注意到她的反常。父親的目光一直跟著她直到被關上的房門截斷。

  「她媽媽那案子的事……你告訴她了?」

  母親連聲否認「沒有沒有。」

  兩人交換過眼神後齊齊地看向井原。

  男生放下碗筷:「我也沒說。她晚飯前一會兒才回來,回來就已經成這樣了。應該是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吧。我去看看她吧。」

  井原敲了敲門,推開走進去,麥芒坐在穿衣鏡前的地上抱膝對著鏡子發呆。

  「到底怎麼啦?」井原摸摸她的腦袋,撐著地面在旁邊坐下。

  過半晌麥芒突兀地冒出一句:「為什麼我長不高呢?」

  「哈啊?」井原愣了好幾秒,最後「嗤」地笑出聲:「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你這身高對女生來說已經不算矮了。我見過比你更矮的人,真的。」

  麥芒對他翻了個白眼。

  男生也覺得之前自己那句話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對勁,盡力地繼續補充說明:「再說你以後還會長啊,就算不會再長也沒有人會在意……」看著麥芒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井原識趣地就此打住,認識到自己實在是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麥芒老神在在地歎了口氣,抬起雙手撐著臉:「你是不會明白的啦。」

  你不會明白。

  有個小姑娘像其他大多數小姑娘一樣,在某一天清晨或者某一天傍晚,猶如玉石被開光後帶上了一些靈性,等她長大後回憶起來,不管是陽光烈烈還是霪雨霏霏,她都會認為這是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日子。她注意到一個男生,和別的男生有點不同,不同在哪兒她說不出;想要認識他或者後悔錯過他,為什麼如此她說不出;當她的好朋友和他走在一起形成和諧美好的構圖,心裡不舒服,為什麼彆扭她說不出;她悵然感到自己和好朋友差了一大截,差在哪兒呢?大概是身高吧。

  這些少女情懷,即使身為多啦A夢般的兄長,你也不會明白,因為其實在這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日子」,她自己也還沒明白。

  然而對於麥芒而言,很多年後回憶這一天,還不只是「詩情畫意」這麼簡單,她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幸福……

  一如六年前站在弄堂口數數時只需掛念奇多圈贈送的三國卡,不必因直面血流成河的慘景而終身難忘,不必為六年前認定的命案兇手被排除嫌疑而耿耿於懷,不必在一個悲劇性的轉捩點之後延長出一段有別于常人的黑暗人生。你只需,知道早早離世的父母深愛著你,相信他們最大的遺願就是你長成一個快樂開朗的女孩,在該糾結身高問題的年紀糾結身高問題。

  09

  這幸福,是因為有人讓給你一把傘,為你撐起一小片天空,你在這天地間跑跑跳跳,全世界冰冷的雨聲被阻隔在外。

  不需要多麼花哨的誓言,不需要重複許多遍,

  一句「數完就給你全部」,或一句「雖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至少可以陪著你」,

  就一路陪你走到這世界的終結。

  10

  八月底,麥芒參加聖華中學的分班考,踩著臨界線進了二年A班。九月一日這天,她早早地到校找教室。從最要好的閨蜜是韓一一這點可以看出,在交友方面,麥芒是顏控。這就很好解釋為什麼當她在走廊上看見衛葳會瞬間迸發出蘑菇雲般巨大的熱情了。

  但介於麥芒與某人的合照曾經在聖華「廣為流傳」,而導致情侶產生芥蒂的韓一一的電話也被算在了麥芒頭上,再加上世界上沒有幾個神奇生物能像韓一一那樣面對麥芒「你好,我覺得你好漂亮,我想和你做朋友」的開場白保持一顆平常心(畫外音:你確定韓一一那叫平常心?),麥芒的熱情所製造的局面基本可以雷同為:「對方滿懷敵意地朝她舉起一根矛,她卻丟掉了自己的盾,以寬廣的胸懷去擁抱了對方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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