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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房間裡盛滿了她的氣息,午夜輾轉的時候,我會赤著腳打開每一扇門,我想,她會回來嗎?會回來探望我嗎?

  我有想過我的十六歲該有的模樣,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十六歲,會是這樣的,充滿了眼淚和失去的絕望。

  幸好,很快就是暑假。我實在沒有辦法平靜地聽課,望著黑板的時候,我會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秦源抽了更多的時間陪我,他做羅美薇拿手的菜,但他的鹽放多了。他也帶我去海洋館,帶我去泡沫劇喝奶茶太平洋影城看電影,他試圖讓我走悲傷裡緩過來。其實我知道,他的難過並不比我少,夜裡醒來的時候,我會聽到他在房間裡低低地哭泣,他和我一樣,思念著羅美薇。

  在羅美薇離開之前,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孩子。他們從來沒有要求我過什麼,不喜歡上培優班就不上,不喜歡像個女孩一樣的穿裙子也不勉強,甚至有時候作業太多,羅美薇還會幫我解決一些。秦源給了羅美薇一個膩膩的稱呼,家寶。因為她是他家的寶貝,她是他的大女兒,而我是他的小女兒。甚至,他買零食都會準備兩份,羅薇薇一份,我一份。

  秦源的工作很忙,他是檢察局的副局長,但不管多忙,一有假期都會帶著我們出去旅行,我們去海南看海,去西雙版納騎大象,去甘肅看沙漠,去新疆吃馬奶子葡萄……

  但,幸福是會長腳的,它自己會逃。

  過往的種種就像一張被劃了一道的碟片,音樂只響到一半,就嘶啞了起來。

  3

  秦源不在家的時候,我會翻出以前拍的DV來看,在那裡面,羅美薇是鮮活美麗的。我的手會不由地觸碰上去,眼淚落下來的時候,掌心是冰涼的。

  一個下午,我突然決定去車禍現場看看。車禍已經過去兩個月,我除了在報紙上看過那慘烈的現場外,一次也沒有去過出事地。

  記得以前看過一部電影,是說因為意外而死亡的人,他們的魂魄會經常出沒在上一次死亡的地方。他們是在那個地方走散的,想找回家的路。

  那麼,羅美薇會不會也在那裡,在那裡找尋回家的路嗎?是在第四十九天的時候,我有在家裡的地板上撒上麵粉,有人說在第七七四十九天,亡靈若是有牽掛的人,就會回來探望。那一夜,我整晚沒睡,我瞪著眼睛看著地板,希望那上面會出現一些奇跡。

  但,沒有。

  我成為了一個偏執狂,我偏執地想要尋找羅美薇的靈魂。我去找通靈的神婆,我去寺廟占卦擲簽,我在空寂的夜晚點著蠟燭拿出筆紙請筆仙,我還在零點時分對著鏡子削蘋果……

  但,沒有。

  羅美薇沒有來探望過我。

  其實暑假後,我一個人時幾乎很少出門。我會害怕,嚴重地缺乏安全感,我會感覺到我和其他的孩子已經不一樣了,而我,是殘破而衰老的。

  出門的時候,天色有些黯淡。

  我乘公車到了城郊,快到的時候,我決定走過去。那一段公路應該和所有的公路都一樣,平淡無奇,但那裡,卻是車禍發生的現場。兩個月過去,來往的車輛行色匆匆,沒有誰停留下來,也沒有人記得兩個月前在這裡發生了什麼。

  我的身體很困頓,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無法接受這猙獰的現實。我只能拖著自己的步子,緩緩地朝前走。路邊立了很大的路標,寫著,事故多發地。

  我輕輕地蹲下去,從背包裡拿出幾張我的照片。我想要把我的照片郵寄給羅美薇,我不想要她忘記我。

  打燃火機,有橘紅色的火,吞噬了我手裡的相片,我的手被燙了一下。

  不知道過去多久時間,我感覺到我的頭頂罩著一片陰影,下意識裡抬頭是,看到的,是林佑安。清洌的風裡,他有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眉眼溫和,白色的襯衣有淡淡薄荷的香氣,手搭在腳踏車把手上,腳踏車前面有鐵絲籃,藍裡裝大束紫色鳶尾蘭。

  我的心,兀自地怔住了。

  他淺淺地微笑,像四月的的陽光,又像晨曦裡的一滴水珠,我竟然在瞬間感到了安穩。

  我想,不管他們在哪裡,都會希望我好好地。他說。又說,我是林佑安。

  秦小悠。我說。

  他把鳶尾蘭輕輕地遞給我,我把它擺在了路邊。我知道鳶尾蘭的花語是想念,這是我們郵寄到天堂的想念。

  我和林佑安沿著柵欄外的人行道沉默地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心裡感覺到一陣的難過。他突然想起似的拍拍後座說,你上來,我載你去一個地方。

  我沒有遲疑,坐上去的時候手輕輕拉住他襯衣的一片。我對他有很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個舊友,不需要太多的解釋,彼此已經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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