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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咱去了,看到有緣分的就抱回來養,好不好?」關淑怡的話帶著一絲玩笑,一絲撒嬌。

  秦知還是不說話,依舊無語地抓著她的手。

  工具車緩緩來到福利院。關淑怡打開車門,驚訝地看著這個院落。小城不大,從小到現在,關淑怡無數次從這條街走過,她從公車的窗戶裡看過這裡,從計程車窗戶裡看過,偶爾買東西也會路過這條街,但她從不知道這裡就是福利院。

  他們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四下看著,想像當中的熱烈接待場面並沒出現。

  過了一會兒,一位看門的老大爺推開門打量了他們一下,慢慢走過來。他先是看車門上的宇,又看看一整車後鬥的貨物,語氣很平淡地說:「你們是哪個單位來獻愛心的?要過年了,都放假了,沒人!」

  關淑怡窘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秦知走過來,遞給老大爺一支煙。老大爺看看牌子,將煙塞進嘴巴裡。秦知連忙幫著點上,說:「大爺,我們不是哪個單位的,我們是自己來的。您看隨便找找誰,我們把東西放下就好。」

  老大爺更加奇怪了,他轉身進傳達室打了個電話,探頭招呼他們:

  「進屋吧,屋裡暖和。」

  傳達室裡真的暖烘烘的,秦知和關淑怡坐了一會兒,越來越覺得沒意思。

  「那邊有展覽室,我帶你們去看看?」老大爺站起來,從抽屜裡摸出一大串的鑰匙,打開邊上一條通往內樓的門,扭頭對他門說。

  關淑怡跟秦知互相看看,只好站起來跟著老大爺去內樓。

  秦知跟關淑怡在展覽室溜達著,整整三牆壁的照片,開始他們還很認真地看,看了一面牆後,他們有些無奈。那些照片一堆是領導視察,還有一堆就是各大單位獻愛心。每幅照片前面堆滿了食物、物資箱子,箱子後世單位人員笑眯眯地抱著一些孩子,千篇一律。·還真

  關淑怡撇撇嘴,大概覺得虛偽,她拉著秦知想走。邊上拿著雞毛撣子掃灰的老大爺斜眼看他們一樣,卻在那邊自言自語般地開了口:「覺得虛偽了吧?其實這種虛偽要是多點兒。那才好呢。這兩年,好多人吃得滿嘴流油,可轉過身,逢人就說難活。口袋有了錢,寧願糟蹋了,也不願意來虛偽一把呢。」

  秦知訕訕地笑笑,只好拉著關淑怡又繼續做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參觀。

  一陣北風吹得窗戶嘩啦啦作響,二樓隱約有孩子的哭聲傳來。關淑怡跑出展覽室,站在樓口聽了一會兒,想上去。

  沒承想,樓道口還有一道鎖了的鐵門。那門把世界分成兩半,一半有孩子的哭聲,一半卻上不去。關淑怡有些急切。

  打掃衛生的老大爺腰間,那串鑰匙嘩啦啦地響著,但他就是不開口,也不看他們。

  關淑怡扒著門眼巴巴看著,一直看到一個穿著花衣服的小姑娘在樓梯上探頭探腦。

  「寶貝,你下來啊!」關淑怡摸出口袋裡的糖果招呼。

  小丫頭跑下樓梯。許是跑得著急了,她來到關淑怡面前後沒有接那把五顏六色的糖果,卻蹲下了。

  關淑怡也蹲下,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孩子。她承認自己好奇,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孤兒,第一次接觸這個世界。

  這小妞妞穿了一件粉粉的花衣裳,胸口還帶著一個飯兜兜。她蹲著歇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從欄杆裡伸出她的小手。

  關淑怡卻嚇了一跳。這孩子,嘴唇、手指甲全部是紫紅色的,暗黑的紫紅色。

  「麗麗是先天性心臟病。」身後傳來一聲解釋。關淑怡回過頭,一位三十五六歲、個子不高的男同志笑嘻嘻地站在那裡。秦知不做聲地站在不遠處,並沒有過來。

  這位男同志先是自我介紹姓郭,接著大力跟他們握手,滿口的「謝謝」、「抱歉」。

  「領導不在,我在食堂幫忙,怠慢,怠慢,怠慢!」

  「為什麼要把孩子鎖起來?」關淑怡指指那道鐵門,語氣不善,帶著質問。

  郭同志好脾氣地解釋:「好多孩子都大了,滿樓亂跑,一不小心看不住,跑出去就不好了。您看,萬一麗麗跑出去,犯了病,身邊沒人怎麼辦?」

  關淑怡沒再說話,求救一般地看著秦知。秦知走過來,卻沒向著她。他對這位帶著客氣笑容的郭同志道歉:「給您添麻煩了,對不住。我們放下東西就走」

  郭同志連忙擺手說沒事,隨後卻指著一邊的接待室,說:「咱先參觀參觀?」

  「我能進去看看孩子們嗎?」關淑怡依舊要求著。

  郭同志挺抱歉地說:「咱這裡不接受參觀。您看……」

  「求你了,我就是想看看孩子們。我都想了一天了,買東西的時候想,買衣服的時候也想。我不看到,是不會死心的。」關淑怡哀求,即使秦知使勁捏她的手心,她還是很偏執地哀求著。

  郭同志一臉為難,想了半天,咬咬牙,下決心—般拒絕說:「孩子們有自己的生活,不是給人參觀的。」

  秦知微微歎息了下,開口道:「同志,是這樣的,我也是孤兒,我們剛結婚,家裡的老人給了兩萬塊錢,叫我們無論如何送來。我們真的不是參觀的,我妻子就是想看看孩子,我們一點兒惡意都沒有。您看能不能跟你們領導說下?」

  「喲,我怎麼沒見過你?你哪個福利院長大的?」一邊不理不睬的看門房的大爺突然很感興趣,湊著臉巴巴地過來問。此刻,他臉上竟然帶上了剛才沒有的笑容,還摸摸秦知的腦袋,就像對待自己家孫子一般。

  「我是被收養的。」秦知解釋。他一動不動地站著,任憑老爺子這只有些粗糙的、上下起伏間掛髮絲的手,撫摸著自己。

  老頭摸了一會兒,挺關心地又問:「收留你那家,對你好不好?」

  「好。」秦知回答了一個字。

  樓梯那邊吧嗒吧嗒跑下來一個女保育員,彎腰抱起正在吃糖的麗麗,伸手從裡面打開門走了出來,大嗓門地問:「這是哪個單位獻愛心啊?」

  小夫妻頓時又尷尬了。

  過道那邊,小郭打了一會兒電話,終於回來告訴他們可以上去了。

  關淑怡扭頭叫秦知,秦知卻搖搖頭。他的笑容很勉強,解釋的聲音也勉強,「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從剛才看到麗麗,秦知就開始不對勁兒。關淑怡很想安慰他,但是此刻不是時候。

  關淑怡沖著趴在保育員懷裡的麗麗拍拍手,那小丫頭很乖巧地給她抱了。這丫頭似乎不懂得認生是什麼。

  沒人教她羞澀,也沒人告訴她陌生人來了,別跟人家走。這裡的孩子就是如此,你要抱,她便給你抱。

  看著關淑怡消失在樓梯上的身影,秦知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等著。

  「我包了餃子,你吃不?我拿油給你過過?」門房大爺伸出手,拉著秦知轉身就走。

  老爺子的聲音嘶啞卻溫和,就像自己家爺爺一般。鬼使神差的,秦知竟然一絲反抗都沒地隨他去了。這裡的人令他感覺有些熟悉,就像之前他來過一般。這位老爺爺身上的氣味,那個麗麗身上帶著的氣味,他都像聞過一般,很熟悉,卻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情,發生在記憶裡的何時何處。

  關淑怡的心很軟,從進了二樓的育嬰室,她的眼淚就沒斷過。這裡的孩子被照顧得很好,真的很好,但是她就是很難過,說不出地難過。

  室內是暖和的,寶寶們穿得都很乾淨,他們躺在一排排的木床上,有睡的,有玩的,有哭的。正在上班的保育員來回忙著,嘴巴隨著照顧的手,一個一個給關淑怡介紹著那些孩子。那些孩子,竟然沒有一個是健全的。

  無法形容如此巨大的悲哀。這種悲哀被集中在這個房間,沒有特殊的詞彙、動人的描寫、悲慘的敘述,那種無依無靠,那種抓不到什麼、一片空虛的悲,在關淑怡的淚囊上狠狠地紮著,抓著。

  這些孩子一樣是從母親溫暖的子宮裡孕育出來的,也許,他們的母親在孕育的時候,說過一萬次的期盼,但是,就是因為殘缺,轉眼,他們卻被遺棄了。

  遺棄之後,他們被國家集中在此處,在這個屋子裡.一起生活,無限期地生活著。外面不知道他們,他們也不知道外面。沒人為孤獨無助做主,沒人為他們的人生承擔責任。

  關淑怡無法理解,真的沒辦法理解。為什麼十月懷胎生下的寶寶,就捨得扔掉呢?她想抱抱這些孩子,想一個一個全部抱一遍。

  「您還是別抱了。您穿得乾乾淨淨的,萬一給您尿上……」郭同志笑眯眯地說著,自己卻熟手熟腳地在一眨眼的時間裡,就換了七八個孩子的尿布。

  關淑怡吸吸鼻子,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這屋子裡,有空調,有空氣加濕器,但是,也有著一股子……關淑怡這輩子聞到過的最濃郁的、最嗆人的尿臊夾雜著爽身粉的味道。也是啊,二三十個孩子一起拉撒在一個屋子裡,怎麼收拾也收拾不過來吧?

  關淑怡彎下腰,伸出手輕柔地掂掂身邊小床內的一個小胖墩的下巴,那小胖墩立刻咧了嘴巴很捧場地咯咯笑。

  「這是益益,很可愛吧?小傢伙可歡實呢,誰逗都笑。」郭同志過來解釋。

  「他怎麼了,」關淑怡嗚咽著問。這麼可愛靈透的孩子,到底犯了什麼錯了被丟在這兒。

  「唉,我們的小益益長不高啊,一輩子只能做個長不大的洋娃娃啊!」郭同志過來抱起小娃娃,上下丟了幾下,又放回小床。

  聽著孩子的笑聲,關淑怡淚流成河,悲哀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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