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三九


  一日,我選擇了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洛陽女兒惜顏色,行逢落花長歎息。
  今年落花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
  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侮。
  古人無複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
  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祿池台文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
  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
  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髮亂如絲。
  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

  雖在朗誦前就多有揣摩,知道這是首感歎時光無情的悲詩,但真正朗誦時,不知為何,誦到「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處,忽就有了悲切感。

  今日,我們都坐在一個教室裡,明日,我們會在哪裡?我在哪裡?曉菲在哪裡?張駿在哪裡?小波又在哪裡?古人也提出了我今日的問題,所以質問「宛轉蛾眉能幾時」?給的答案卻是「伊昔紅顏美少年,須臾鶴髮亂如絲。我們這麼急不可耐地想擺脫老師家長的束縛長大,可長大後,我們是否才明白今日的時光有多麼寶貴?我朗誦完,曾紅用力鼓掌,同學們都傻傻地看著我們,他們並不明白我剛才短短一瞬想過的東西,但曾紅應該明白了。

  曾紅讓我下去,告訴我,可以不用再朗誦古詩了,從明天開始,課間活動去辦公室找她。

  她帶我去大講堂,讓我站到大講堂的檯子上,居高臨下地看底下空蕩蕩的座椅。

  「從今天開始,我們正式練習演講,演講不同於詩歌朗誦,它還要依靠肢體語言打動聽者,我們要學會善用自己的眼神、微笑、手勢去激發聽者的感情。

  我在曾紅的指導下,開始枯燥地一遍遍練習演講,她糾正我的每一個小動作,讓我學會什麼叫落落大方、什麼叫慷慨激昂、什麼叫哀而不傷,她甚至請來高中部的舞蹈隊老師,訓練我如何從台下走到麥克風前,又如何在演講完後,優雅得體地鞠躬離去。

  我跟著舞蹈老師學優雅,在臺上走來走去,曾紅抽著煙,叉著腰,在底下扮粗俗。

  舞蹈老師和她是高中同學,大學又畢業於同一所師範大學,感情深厚,常一邊教我,一邊罵她,「曾紅,你再這個樣子,真嫁不出去了。」

  曾紅吐著煙圈不理她,然後冷不丁地指著我罵:「羅琦琦,你怎麼蠢笨如豬?剛教你的,你就又忘記了?笑!笑!你就是心裡再不樂意,你臉上得給我笑!」

  拜聚寶盆所賜,我在老師中頗有些小名氣,舞蹈老師留意我的神色,卻看我全不在意,她反倒有些詫異,覺得我和傳聞中的桀驁不馴、目無尊長完全不是一個人,休息的時候和曾紅說:「這小姑娘是有點意思,難怪你這條懶蟲肯費心。」

  我如今又不是三歲小兒,早知道罵和罵之間,好話和好話之間有千奇百怪的差異,有人可以將惡意藏在誇讚下,也有人會將苦心掩在罵聲中。對你好的不見得是真好,對你壞的也不見得是真壞。

  整個年級並不是我一個人參加演講比賽,別的語文老師都是挑班級最好的人,讓他練習幾遍,糾正一下錯誤也就完事了,曾紅卻偏偏挑中我這麼個差人,又偏偏不辭幸苦地麻煩自己、麻煩別人來訓練我,她就是再罵我一百句豬頭,我也照樣聽得進去。

  全市五所重點初中,齊聚一中的大講堂,分年級進行演講比賽,電視臺還來錄影,在本市新聞中播出片段。我總算未辜負曾紅的訓練,奪得了二等獎,舞蹈老師有些遺憾,她說第一名勝在小姑娘聲音甜美、形象陽光,很青春朝氣,其實我的颱風更老成。但我和曾紅已經對成績很滿意,對於我而言,在臺上表現得從容不迫,將所學到的全部發揮出來,我已經成功。而曾紅親手把一個在臺上講話打哆嗦,眼睛都不敢抬的人培養得笑容大方、言談有致,她已經看到自己的成功。

  我發現我和曾老師有點像,我們兩個屬於過程中願意拼盡全力的人,但是結果一旦出來,只要基本達到要求,我們就會滿意,我們都不是鑽牛角尖,非拿第一不可的人我去臺上領獎時,眼角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張駿正往外走。我有刹那的失神。禮堂只能容納兩千人,學校並未要求所有的學生參加,來的學生多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樂於參加班級活動、關心集體榮譽。差生早借著這個不上課的機會,當成是學校放假,去外面逍遙了。張駿雖然成績不算差,可我不相信張駿會為了老師和同學怎麼想,來聽這冗長無聊的演講。

  他為什麼會來呢?

  思緒剛打開,卻又立即對自己喊停,他為什麼會來,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自從演講比賽得獎後,劃後不管大大小小的詩歌朗誦賽、演講比賽,老師們都會讓我去,我也來者不拒,從學校到市里,所有的活動都參加。一方面是為了得獎,一方面也是為了多多練習,提高技藝。

  因為演講比賽,老師們認為我口齒伶俐,辯論賽也讓我參加。

  其實,當克服了羞怯和緊張後,演講比賽並不刺激,辯論賽卻很刺激,對知識面和反應速度的要求更高,真正合了我的心意。我喜歡尋找對方言語中的邏輯漏洞,或者用設計過的語言誘導對方掉入我佈置的陷阱,方式多樣,變化無常,只要能釘死對方。

  我十分享受對方被我諾問住的那一刻。

  我在辯論賽中也開始頻頻得獎,甚至和高年級的師兄、師姐們代表一中組隊前往省裡參加比賽。

  隨著我的「抛頭露面」,我在老師、家長、同學中也算有了一點薄名,連爸爸的同事都聽聞了我的「能言善道」。我表面上裝得滿不在乎,心裡卻為自己的「成就」暗暗得意。每一次去領獎時,只要想到坐在台下看我的同學裡有關荷和張駿,我就覺得格外激動,似乎我打敗的不是對手,而是關荷,似乎我的勝利不是為了班級學校,而是為了張駿。

  距離依舊遙遠我暗自得意于自己的進步,卻忘記了,當我在往前走的時候,關荷也沒有原地踏步。

  關荷寫給校報的一篇文章被五班的語文老師投給《少年文藝》 。《少年文藝》不僅錄用了,還放在那一期的重點位置發表,初二的幾個語文老師都在語文課上提起這篇文章,曾紅讓我給全班朗誦,一起賞析關荷的出色文筆。也許現在已經很少人訂閱《少年文藝》了,但是,在九十年代,幾乎所有學校的閱覽室都會定這本雜誌,在當年報刊雜誌還不多的情祝下,它在中國的發行範圍之廣、影響力之大勝過如今的任何一本青春類雜誌。相較而言,我那個演講二等獎,在市電視臺三秒鐘的新聞實在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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