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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自己剛到這城市時,投奔的是父親的親姐姐。蘇凡泉這唯一的姊妹,曾經不同意弟弟和蘇甯涼的母親應娉婷結合,認為此女好吃懶做,還有點不務正業,蘇凡泉執意要和她在一起,自然極大的損害了姐弟倆的關係。即使之後應娉婷不在了,這兩姐弟也沒有熱絡起來。

  蘇寧涼選擇了住校,姑姑有時會打電話到宿舍,讓蘇寧涼去自己家改善一下伙食,她也一併婉拒了。

  寢室裡的大家又倒頭睡下,蘇寧涼輕手輕腳爬下扶梯,在水槽邊洗了一把冷水臉。對著在汩汩流水上灑下一層清輝的月光,自嘲地勾起嘴角:噩夢嗎?我如何說出,其實我剛才夢見了我爸呢?

  (2)

  所謂的噩夢,只是真實記憶的重播。

  能破口大駡宣洩出來的憤怒,一定不是最極致的憤慨,能以暴力尋求慰藉的不滿,或許也不是最咬牙的痛恨。那天父親只是在她面前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一語不發,她很少看見父親頹喪成這個樣子,萬念俱灰一般。

  蘇寧涼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而沉默以對更加要命地尷尬,她僵硬地去收拾一片狼藉的沙發,想到目之所及這諸多痕跡都落入了父親的眼裡,心室裡就像裝著一把匕首,從各種角度切割著她的羞恥心,以及,分解她幸福的感覺。

  但是直至這時,她也仍然沒有後悔。

  「你覺得現在亡羊補牢還有意義嗎?」蘇凡泉終於開腔了,「有些珍貴,碎了破了,勉強粘好也是一個疤!」緊接著就是煙灰缸應聲碎裂的破響。

  「從初三下你就開始不對勁了,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蘇寧涼想跑,父親掐著她的雙肩使勁搖,「你不是我的涼涼對不對?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你把我的涼涼還給我啊!」

  然後他們父女相視一眼,都哭了。各有各的心思曲折,各有各的悲傷。

  蘇甯涼記得父親說:「我是真的痛恨你嗎,如果是,為什麼一開始就不直接送你去愛斯基摩、毛里求斯?」

  他任悲傷這種顏色在眼中沒有止境地加深:「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明白呢?我給你證明、改變的機會,終究還是被你當做垃圾(lese)一樣的扔掉了啊……」

  最後的最後,蘇凡泉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在轉身的那一霎那,眼睛裡的溫度似迅速後退的海潮。走吧,走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剩下的路你自己去造化吧。

  蘇凡泉狠下心腸送走了蘇寧涼,沒有人會希望把自己最大的傷口留在身邊,並且,從拆散那兩個人以絕後患的角度來說,也不失為一個一舉兩得的做法。

  「你半夜不睡cos幽靈啊?」Eco起夜上洗手間,順便也是為了關心一下在陽臺上發了好半天呆的室友。

  蘇寧涼渾身一激靈,飛快地反方向抽出了被Eco拽住的胳膊。

  「你真的沒事?」Eco更納悶了,狐疑地問。

  蘇寧涼怔怔搖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變得十分抗拒和別人肢體接觸,即使是偶然也不行。因為……來自外界的溫度,會勾起她的某一段從皮膚一直烙印進心臟的回憶。

  不過Eco這伶牙俐齒,別說還真像女版的梁哲。

  蘇寧涼覺得跟著新學校良好的學習風氣,揪著大環境的積極樂觀情緒,一直一直改變下去,變成和過去那個優柔隱忍,眉目含霜的「小強涼」截然不同的自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可是當她完全的融入和適應這種生活,是否也變相證明,她正沿著一個背道而馳的路線,和過去的人和事徹底脫節與決裂?

  分不清是夜風還是晨風吹起蘇甯涼依然黑如檀木的長髮,她想誰曾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撫摸過它,以帶著熱度的手掌執拗地貼近,渾身就一陣戰慄。

  ——突然慌張,突然悲涼,也許是因為這天的月亮那麼圓,仿佛人間無憾,月華皎皎就如同你說愛我的那一晚一樣,也許還因為你離我,竟是比月亮還要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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