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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掛斷電話的時候,那張老CD正在唱著一首古老的法文歌。我聽不大懂。也沒怎麼理會。只是覺得這首歌很憂傷,讓人越聽越淒涼卻又想固執地聽下去。

  我抱著被子躺著。一直躺到中午。電腦裡是那張讓我稀裡糊塗卻覺得很好聽的法文歌。

  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我起身去客廳的冰箱看看有沒有可以往嘴巴裡塞的東西。我一絕望的時候。就喜歡把大堆的零食塞進肚子。我相信零食占一些記憶體空間後,屬於痛楚屬於傷懷的地盤就沒多大點兒了。只找到一隻蘋果,在水龍頭下洗了洗連皮也不削。粗魯地大口大口地哢嚓哢嚓嚼起來。我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要走的打算。我不想去思考人走茶涼之後我留下來能做些什麼。難道是等著看花開花落嗎?

  一轉身,我看見了放在客廳沙發上的那串古銅色的沉甸甸的鑰匙。張維真的把它留下了。我在沙發上來來回回地尋找。我是想看看張維有沒有給我留下隻言片語。這只有我自己知道。後來我失望了。我總是把結局想得太好了。

  有人說,一本小說,從前到後若沒死掉一個,這本小說就不好看了。我也喜歡一些殘酷的血肉模糊的東西。可這次我的筆沒有使壞我的思想沒有使壞。或輕或重的角色們毫髮無傷地活到最後,活到至今。這不是說我變得夠仁慈了。我只是在給自己積德。希望在最後會有一個好的結局。曲終人散我才發現我又給自己製造了一個欺騙。而這個弱不禁風的謊言在我還未來得及微笑一下就像個麻油燙起的水泡一樣毫無預兆地塌陷下去了。

  電腦裡還是那首傷感的老歌。我摸遍一把把古銅色的鑰匙,似乎手中撫摸的不是冰冷的金屬片而是張維修長的手指。

  填飽肚子後,我又爬上床在法國老歌中迷糊了。我要睡進深深的夢裡。睡進一個萬劫不復的昨天。睡進一個與愛情息息相關的荒原。

  我是被鐘樓的鐘聲敲醒的。看看時間已經晚上八點了。十二個小時以前,張維正躡手躡腳地起床。關門。下樓。趕火車。現在他已走完了從這個巴掌大的小城到首都的三分之二的路程。僅僅十二個小時啊,我們都拋開了彼此的溫暖揚長而去。

  穿衣服。洗臉。鎖門。下樓。吃拉麵。放多多的辣椒。多得讓那個東北胖老闆心疼。

  華燈初上,滿眼都是絢爛得讓人心碎的美麗。寬大的外套口袋裡依然有窄窄的扁扁的枸杞酒瓶。38度。猛灌一口,那辣烘烘的液體就經過我的口腔我的喉嚨咕嘟咕嘟落進胃裡,最終沒了蹤影。把喝完了的酒瓶子扔出老遠,砸在路邊的IC卡電話機上,哐當哐當地響。我就放肆地笑了。路燈揉捏著我的影子,把我拉得一會兒長一會兒短的。

  路邊的音像店還真他媽多。多得絆得我走路就直打摽了。我雙腿纏纏繞繞糾扯不清地走進一家新開的音像店。一排排的架子。CD多得我眼睛都看花了。竟然連蘇格蘭音樂也有。

  18、華燈初上(4)

  我的目光在一張封套上停留下來。寂靜的藍天和湖水。黯黛的綠。隱約飄忽的雲的痕跡。我抽出CD跌跌撞撞地遞給老闆。

  音像店裡流淌出一個哀傷的聲音。那熟悉的曲子。那淡然的調子。是那首歌!我聽了一上午的那首老歌。

  我急忙看封套上的簡介。塔希提島的毛利民歌。和著那悠揚的調子,我輕輕地哼起來。

  南方來的微風啊 / 東方來的輕風 / 你們在我頭頂上匯合 / 互相撫摸互相嬉鬧 / 請你們不要耽擱 / 快些動身一齊跑到另一個島 / 請你們到那裡去尋找啊 / 尋找把我丟下的那個男人 / 他坐在一棵樹下乘涼 / 那是他心愛的樹 / 請你們告訴他 / 你們看見過我 / 看見過淚水滿面的我。

  音像店老闆像看怪物一樣盯著我。他意外的眼神搞得我像沒穿衣服似的。你會唱這首歌?不會。隨便哼哼。只是喜歡。我的臉有點燙。喝了太多的酒。

  喜歡就買下來吧!一副奸商的嘴臉。我已經有了。我茫然地向外面走去。

  神經病。我清晰地聽見店老闆罵我的聲音。

  操!什麼東西!我砰地一下關上了音像店的玻璃門。一切聲音都被那扇沉重的玻璃門擋在後面了。世界歸於平靜。

  一輛卡車從前面飛馳過來。像發了瘋。車燈刺痛了我的眼睛。車廂裡大概沒什麼貨物,奔跑得格外輕鬆。我有點討厭這長著四個橡膠輪子的怪物了。它們帶走了我珍愛的人。雖然張維是坐火車走的。那一刻在我的意念裡,一切的車都是摧毀我的夢幻的罪魁禍首。

  搖搖晃晃回到304。把一大抱毛衣拿出來堆在床上。我一件件地試穿一件件地疊好。每件大小都是一樣的。顏色相同。都是明朗的黃。穿在我身上寬鬆得像件道袍,把我的曲線遮蓋的不再那麼玲瓏。我像個行為怪異的呆子,反復做著一個個別人不明就裡的遊戲。

  從0到9的十個數位中,我喜歡5和8。說不出什麼原因。5的長相在我的眼裡有些風騷,有些妖豔的美。而8,我總會把它與圓滿平安希望等字眼聯繫起來。恰巧,我的生日是5月8日。我討厭9。9歪歪倒倒的像根兒沒發育完全的豆芽菜。我的小說結束在第十九章,肯定就沒什麼好事。怎麼不多不少就停在一個帶9的章節上呢?一些蒙塵的意象在我的腦海裡漸漸有了清晰的輪廓。那大得像口上好的紅木棺材的雅馬哈鋼琴。那穿紅馬甲的服務生送的小壽碗。它們到底能給我帶來希望還是災難?我希望這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午夜行走。一切都悄然隱沒。只留下孤寂的人一遍遍聽那首塔希提島的毛利民歌。

  心受煎熬的時候我總喜歡在大街上晃悠。偶爾的人和偶爾的車輛證明這個世界還有呼吸,還是個活物。風吹在臉上已經有些冷了。我把衣領豎起來,擋掉一部分黑暗,一部分刺骨的風。雙手瑟縮進口袋。在衣服的一角我觸到了一團硬硬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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