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 上頁 下頁 |
九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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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出事?」 我這才想起來,已經有好久沒有和家雯通過電話了。 上回和家雯吃飯時討論的那篇愛情小說,定稿結局是如了她的願。我和那位十七歲的少年作者幾番討論後,一同扔了枚硬幣,結果牡丹向上,輪到男主人公去死,於是那個倒楣的業餘登山運動員在爬雅魯藏布江邊不知一座什麼山頭時掉進山谷送了命,最後一刻,他對女主人公說「我愛你」。那是他第一次這麼說。 「知道自己不死也要送半條命,還對人家這麼說,是不是有些不道德?」才華橫溢卻竟然沒談過戀愛的男孩子對原先花好月圓的結局變成天人永隔有些不爽,「如果是我,就不會這樣。」 我問他「你會怎樣」 ,他說「在知道愛上對方的那一刻就告訴她,娶她當老婆,把所有登山器具都扔進垃圾桶」,我問他「你怎麼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人呢」,他大聲回答「男人的直覺嘛」,臉上帶著早熟的十七歲少年特有的,夾一點自以為是的真誠。我笑起來「那你堅持每天喝兩桶蒙牛,快快長大,把自己克隆一千個放到街上去,可以治療很多受傷的心。」 肩膀單薄,還沒發育完全的男孩子嚼著德芙果仁巧克力微笑著走出我的辦公室,把剝下的糖紙塞進牛仔褲屁股上的口袋。他正為暗戀的同班女孩看不上自己而煩惱,還不知道,過十年,心境也許就不同了。 「宋家雯的老公真是倒楣,其實自己一點事情也沒有,稀裡糊塗被牽扯進去,現在家裡房子要交出去…聽她的口氣,車子恐怕也保不住了。」樂瑤歎了口氣。 「真的嗎?」 我大吃一驚。家雯的家在一個新造的別墅社區,樓上樓下裝修得富麗堂皇。上回去作客,叔叔還不無自豪地說,這套房子一百年也倒不了。想不到,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叔叔的上司被舉報建築工程中收受回扣,他也跟著一同遭殃,受了處分,被勒令退出房子。家雯眼下跟著叔叔暫住在婆家。 「她結婚的時候,多風光啊,」樂瑤有些感慨。香檳,龍蝦,水果蛋糕,一切都像是還在眼前,「昨天我好像在家樂福看見她,和她老公買了東西,站在外面等公共汽車,她一看見我就轉了過去……」 「等過段時間,我們去看看她吧。」 我和樂瑤幾乎同時開口。家雯的個性我們都知道,她落難的時候,最不喜歡別人垂憐,即使想幫忙,也要裝作若無其事。 「看-----」樂瑤神色一轉,又高興起來,她遞給我一本大副彩印的雜誌,打開來,方建三分俊幾分酷的笑容幾乎占了一整頁,頭髮被髮膠定得有款有型,穿著一件彩條襯衫,在那上面,他顯得很帥。下面是長長一篇訪談,稱他為「中國攝影界最有雄心的浪子」。她指指衣服,「我給他買的噢。」 我仔細一看,那件彩條襯衫的確是樂瑤給他買的 Paul Smith。 「這麼重要的場合,他穿的是我給他買的衣服。」 樂瑤仿佛十分滿足。她說,在書報亭偶爾看見,立刻把剩下的十幾本雜誌都買了下來。 樂瑤走後,我拿著那本雜誌繼續讀方建的採訪,越過「中國攝影界最有雄心的浪子」 的腦袋,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張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的臉。他默默地站在門口,手插在褲袋裡握著,臉上像是也有些不知所措。 (153) 我慢慢地放下雜誌,把膝蓋曲起來,用手肘撐著病床,身子朝後靠回枕頭上。 嶽洋安靜地看著我。他的頭髮有些淩亂,臉色顯得有些疲倦。我也默默地看著他。過了一會,他說,「你姐姐說你得了肺炎。」 我點點頭。 嶽洋走過來,坐在床邊,目光對著那一束盛開的蘭花,我的愛立信手機依然沉在水裡,旁邊放著吃午飯剩下的一個泡沫塑料白飯盒,他的嘴角牽動一下,伸出手,手背向我的額頭貼來。我把頭避開。 「你感覺怎麼樣?」他的手僵在半空。 「好些了。」我有些生硬地回答。 嶽洋低下頭,食指和中指輪流輕輕地在床沿敲動,過一會,抬起頭來,問,「晚飯想吃什麼?」 我搖搖頭。 「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我還是搖搖頭。 「你怎麼了?」 我不說話。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小小的煤雕,是一隻很可愛的卷毛小狗,鼓著圓圓的眼睛,像是在對著人搖尾巴。 「撫順的特產。」他說,把那只小狗放進我手裡,然後他說,「我和葉曼不是事先約好的,我到撫順後,她打電話來,問我在哪裡……我想她是感到有些無聊…」停頓一下,又補充一句,「我們…沒有什麼。真的。」 是暖和的冬日黃昏,風從半開的窗子裡一縷縷吹進來,有些許寒意,卻很新鮮,遠處高層的玻璃牆上映出欲走還留的夕陽,抹了金紅的眼影,仿佛盛裝赴宴的女子--雖然那場夜宴並不存在。 時間像是倒回十幾年,我在家裡的飯桌上留了封信,背著碩大的包走出家門,在第一個十字路口想了想,決定往南走,因為那個方向有陽光。我握住煤雕小狗,直到握緊,手掌中傳來一點毛毛的痛,驟然之間,又回到那年的心情,迷茫而強硬,即使不知道前面是什麼,即使太陽就要下山,而肚子已經開始餓了,卻不願停下來,仿佛一旦停下腳步,就是對自己的背叛和侮辱。 嶽洋的手指又在床沿敲動,空氣裡揚著灰塵,在斜陽裡飛舞。 我打起精神,對他微微笑了一下,「你走吧。」 他有些驚訝。我說,「我想自己待著。」 我的聲音裡隱隱藏著一股冷鋒。 嶽洋站起身來,遲疑一下,伸手從花瓶底部取出了那個手機,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乾,把它放在茶几上,然後走了出去,在門口幾乎和曾疏磊擦肩而過,卻並沒有停下,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趕路一般匆匆消失在走道裡。 曾疏磊回頭望著嶽洋的背影,愣了一下,轉過頭來問我,「是他嗎?」 我垂下眼簾,沒有回答,他識趣地不再追問,用手裡的一束橙色長莖玫瑰換下了蘭花。 「怎麼不買蘭花了?」我問他。 「今天花店裡換了個小姐,說看病人還是玫瑰花好,可以清潔空氣,抑制肺炎球菌的生長,」他整理著花束,像是頗為滿意,「你喜歡嗎?」 我點點頭,說,「謝謝你。」 他臨走時,我說,「石頭哥哥,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 「幫我搬家,」我說,「我要搬回我姐姐家去。」 (154) 曾疏磊看了我一會,淡淡地笑了笑,「不喜歡一個人住嗎?」 「我二姐最近心情不大好,過段時間,我想去陪陪她。」 他點點頭,「也是,」 過一會,說,「你姐姐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爸還托我爸媽幫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 「假如是你,會願意嗎?」 我問他。 他笑了,「你姐姐比我大好幾歲呢。」 「反過來,如果你比她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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