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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上車的時候,我想,嶽洋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呢?

  我在大姐家附近下車,先去禮品店取訂好的兩條水晶項鍊,一塊茶色,一塊粉紅色。

  「買粉紅色水晶的人不多,」老闆娘微笑地看著我,「一般人都覺得它難配衣服顏色。」

  「有人告訴我,粉紅色水晶主愛情。」

  「是嗎?」

  我點點頭。

  「你自己戴嗎?」

  「送給我姐姐。」我說。

  她微笑地看著我。

  兩個月沒來,大姐家裡來了個「天翻地覆慨而慷」,從門口到客廳到房間,上面能掛東西的地方全掛著吊蘭,下麵能擺放東西的地方都擺上綠色植物,還多了一個保姆,在廚房做晚飯,大姐穿著一條松身真絲裙子坐在施特勞斯鋼琴前。

  「都是我婆婆拿來的,」她淡淡地笑了笑,「說能淨化空氣,消除甲醛,」她壓低一點聲音,「保姆是童子蓉請的,現在我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母以子貴。」

  我看看大姐面前的琴譜,竟然是貝多芬,不由有些擔心。

  大姐敲鋼琴已經十幾年了,敲什麼曲目間接反映出她的心情。她平時最喜歡敲莫札特,談戀愛那陣沒完沒了的舒柏特,不爽的時候敲德彪西,只有很煩惱,才輪到貝多芬,她說過「我不喜歡貝多芬的曲子,再歡快的,總讓人覺得有些難受,想借音樂發洩一下」。她大學三年級沒選上校學生會主席那次,回到家裡就磬磬鏘鏘敲了一個週末的貝多芬,星期天下午,又像沒事人一樣神采奕奕地背著書包去上課。「姐,你還好吧?」我問她。

  大姐翻過一頁琴譜,轉過身來,兩手交叉放在膝前,對我微笑著,「挺好。」 這些日子不見,她人胖了點,臉色卻顯得有點蒼白。

  「吐得厲害嗎?」

  她搖搖頭,「吐倒是還好,就是沒什麼胃口。」

  我把那塊墜著茶色水晶的項鍊遞過去,「姐,送給你,茶色的水晶有益身體健康。」

  大姐笑了,「你買的?」

  我點點頭,「不過是二姐出的錢。」

  她拿起那塊水晶舉在眼前對著陽光端詳了一番,微笑著把它放到鋼琴上面,「小安,謝謝你了,一生完孩子我就戴。書上講懷孕其間最好不要戴任何首飾,說可能會有放射物質。」

  「是嗎?」我愣了一下,「連首飾都可能有放射物質?」

  「任何東西都可能有,」大姐指指鋼琴旁邊的茶几,「書上說的,反正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茶几上堆了厚厚七八本有關懷孕育兒方面的參考書,居然還有英文原版,好幾本翻得半舊,書頁間露出幾張書簽。

  想起來了,大姐從小就是參考書的剋星。她很要強,在家天天閉門苦讀到深更半夜,到學校裡卻跟同學大談新近的港臺電視劇讓人家既羨且妒認為她是天才 -- 其實她自己一部也沒看,都是聽我和二姐在飯桌上講的。大姐讀過的參考書,一捆捆碼在書架上,二姐隨手拿起一本翻翻,叫起來「這書怎麼像被人強姦過,不,輪奸過」。

  「看了這些書,才明白媽生我們幾個有多不容易。」 她喃喃地說,隨後立刻想起什麼,看看我,眼光裡帶些歉意,「不好意思。」

  我攤開手,「我肯定我媽生我也不容易。」 在這點上,大姐始終很小心。老話說長兄如父,對我來說是長姐如母,媽和大哥去世後,大姐無形中變成家裡的一個決策人,她為人沉靜,考慮問題周到,凡事面面俱到,為人著想。大姐結婚的時候,我親眼看見老爸偷偷地流了眼淚。

  「電腦修好了嗎?」 我問她。

  她點點頭,微笑著,「我已經不用電腦了,連上課講義都用筆抄。再過幾個月,等肚子大起來,就不去上課了,」她看看我,「大學畢業的時候總想著進公司,現在看來,還是留在學校好。」 那個時候她的確考慮了很久,最後是童子捷堅持讓她留校做老師的。

  「姐夫最近忙嗎?」

  她點點頭,「挺忙的。在深圳開會。對了,留下來吃飯吧。」 她起身去關照保姆。

  在大姐家吃完晚飯出來,夜幕已經降落。我沿街慢慢朝前走,過了幾個街區,在一個紅綠燈前停下來。對面一個穿著T恤短褲,大學生模樣的人走過來,我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就是在這裡碰到嶽洋,那天,他買了一整袋罐頭,有貓吃的,有他吃的,他一不小心,罐頭咕嚕咕嚕滾了一地。站在街心,我們的手機唱起一樣的歌,他臉上滿是驚訝。

  我想著,不由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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