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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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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鐘鐺鐺響起十二點,家雯輕輕地歎了口氣,「還剩下一天了。」 我們喝幹那瓶香檳,一起爬到床上,卻都睡意全無。 家雯看看周圍,有些感慨,「你們信不信,從初中一年級我就想,以後要永遠離開這個家,再不回來。」 她家的房子很小,這個朝北的房間裡偏偏還擠著一大堆傢俱,原先有的,加上她父母房間添置了組合傢俱後淘汰下來的,零零總總幾十隻腳局促地站在一起爭地盤,像拼積木一樣,家雯的一張高低床被簇在房間中間,四周只有幾條窄窄的走道,「我小時候半夜下床上廁所,經常撞得身上到處發青。」 她幽幽地說。 「我想,其實我也不是太喜歡那個人,可能就是快結婚了,心裡特別緊張吧,」 家雯笑了笑,「有時候想想,嫁給一個人,就意味著要放棄其它所有機會,」 她看看我們,「等你們結婚的時候,就明白了。」 家雯把檯燈調暗,打開床頭一個小收音機,隨手轉著,轉到一個台,裡面流出一首久遠的歌。 「無論你去哪裡,無論你做什麼,我會在這裡等待」,我們跟著一起哼。那個年代的英文老歌都有曼妙而憂愁的旋律,像是長了雙眼睛從歌裡溫柔地注視著你,是Albert Hammond 那樣孩子氣的眼睛。那些永遠不老的老歌,或者說,我希望能伴隨它們一同老去的歌,讓人聽著就想認認真真去談一場戀愛,等聽完了,又越發覺得現實滿目瘡痍。 「你會嫁給他的吧?」 過一會,樂瑤問。她好像終於明白過來。家雯又輕輕笑了笑,沒說什麼。今天晚上,這桿秤特別溫柔。 最後一句「我會在這裡等待」 隨著音樂散去,收音機裡一個短暫的停頓,隨後傳來一個男聲,「剛才這首歌是理查. 馬克斯的『此情可待』,你現在正在收聽的是FM10x.8的「子夜漂流瓶」 ,我是岳洋,山嶽的岳,海洋的洋。下面我們接聽二號線小雨點的電話。」 那是一個標準電臺男主持人的聲音,溫柔,淳厚,用套話來說就是「有磁性」,然而,溫柔淳厚中又隱隱透出來一股慵懶和散漫,像是困了,又像有些漫不經心,仿佛怕半夜三更在電波里吵醒了聽眾。 那個叫「小雨點」的女孩子用喜之郎檸檬果凍般的聲音抱怨,在電波里毫不怯場,「我們從大一到現在戀愛已經三年了,可他連我用什麼潤膚液都記不住,這學期開學,他送我一瓶XX油,可我最不喜歡的就是XX油…我平時只用旁氏,而且膚質也不對,我明明是幹性皮膚,他買的呢,是中性皮膚專用的啦------,」 小雨變中雨,「我跟他說怎麼會差那麼多,你知道他怎麼說,他說,那就多抹一點,把幹性皮膚先變成中性好了,我聽了好生氣,」小雨點越講越來勁,眼看就要成傾盆大雨,「最氣人的是,他竟然說是春節時一家商場裡特價買一送一,他就去買了,一瓶送給他媽媽,另一瓶送給我,搞了半天,我還是個添頭,岳洋哥哥,我真的好生氣好生氣,他當初追我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啦---」 「幼稚,」樂瑤撇撇嘴,「換台。」一面伸手要去撥收音機。 「等等。」我說。 「他當初追你的時候是怎麼樣的?」 主持人有些懶洋洋地問。「當初… 當初他追我啊,吭,他為了給我買生日禮物,鑽天打洞去打聽我喜歡什麼,」 小雨點的聲音又有些驕傲起來,「我們不是一個系的,他就先找到我們班的男生,給了不知多少好處,再通過他們找到和我同宿舍的女生,她們捉弄他說我喜歡迪克多酒心巧克力,他真的省下一個月飯錢去買來,其實呢,都是她們自己想吃……」她又有些沮喪,「現在跟那個時候不好比了,碰到我的生日,耶誕節,情人節,還有我們認識的紀念日,他不是隨便應付我一下,就是乾脆問我想要什麼,簡直就是頭豬嘛,」 又委屈起來,「岳洋哥哥,你說,這是不是因為審美疲勞?」 我們忍不住笑起來。 「你知道什麼叫審美疲勞嗎?」 「就是一個男人老對著一個女人,時間長了,覺得煩了,就不關心了。」 「你對他審美疲勞了嗎?」「當然沒有,我很愛他的。」小雨點很鄭重地說。 「那你對他很關心啦?」 「嗯。」 「那我問你,你男朋友用哪個牌子的刮胡泡?」「刮胡泡啊… 好像是妮維雅…不,吉列,嗯…好像都用過…」 「到底是哪個牌子?」 「現在…應該是吉列吧。」 小雨點終於下了決心。「好,那他用薄荷香型還是檸檬香型?」 「這個… 」 她猶豫一下,「好像是檸檬吧…」 「到底是不是?」 「薄荷和檸檬的區別在哪裡?」 「喜歡薄荷的男人一般很討厭檸檬,喜歡檸檬的男人一般很討厭薄荷,差別大不大?」 主持人的聲調微微拖長,還是那股懶洋洋的味道。 電話裡沉默一會兒,然後那個女孩子輕輕地笑起來。 他的聲音裡也帶點笑意,「你看過人釣魚嗎?」 「看我爸爸釣過。」「你爸釣魚用魚餌嗎?」 「用啊。」「那魚上鉤以後,他還有必要給它喂魚餌嗎?這不是漁夫的錯,需要調整心態的,我看是那條魚。」女孩子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知道了啦,」 過一會兒,她問,「嶽洋,你喜歡哪個味道的刮胡泡?」 「薄荷。」 「你談過戀愛嗎?」 她的心情像是好了很多。「我不回答私人問題。」 「可剛才那個就是私人問題啊。」 「那我不回答你這個私人問題,」 他頓了頓, 「來聽歌吧。」音樂響起,是Phil Collins的True Colors。 歌聲停住,等那個主持人報出波段和熱線號碼,家雯愣了一會,突然伸手拿過床頭的電話,開始撥那個號碼。 十五分鐘後,宋家雯沒精打采地伏在枕頭上哀哀地哭,她的眼泡算是徹底完蛋了,我們手忙腳亂地遞紙巾給她,一邊氣急敗壞地罵,「狗屁DJ,他懂什麼,在那裡胡說八道! 還什麼『我也是個男人』,呸,欺負我們不是男人,對不對?」 剛才,家雯終於感情豐沛地把她那段遲來的浪漫朝無線電一吐為快,「他說會默默地祝福我…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決定要結婚了嗎?」 「婚禮就在後天。」 「那就是說,你已經決定了?」 「就算我想改,也不可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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