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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第八章

  1

  晚上睡覺前翻到初三時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的樣子總是會有些過分的醜化。不過多半還沒有太誇張的偏差。自己那因為迅速的發育而微駝的背,脫髮在過肩的時候就有些發黃,不知怎麼總像沒睡好似的,嘴唇白兮兮。那個時候,在自己身邊的王子楊已經在用潤唇膏,當時寧遙只會在她痛自己說話時,不位元組的被那個地方吸引走注意力,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等到幾年後她從某個報紙的情感類肉麻文章裡讀到「天生適合親吻的嘴唇」時,才突然明白這樣的嘴唇的該是什麼樣子。

  於是整個初三,已經儲蓄了他們即將在踏進高中後變得更加恣意的能量,甚至波及到了寧遙身上。王子楊和班裡某個男生嘰嘰呱呱的搞起曖昧之後,甯遙自然是比以往輕鬆了許多,她甚至很想給那男生寫封感謝信,感謝他普度的光澤讓自己從苦海中脫身。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寧遙漸漸的跟隨王子楊身後進入了男生那邊的小圈子。雖然在大人的眼中看來是太過社會性以至於可笑的說話。可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學生時代的圈子就如同分級指標那樣決定著學生中的階層。而對於寧遙來說,如果她不是王子楊的好朋友,也許整個初中都會於這些無緣。甯遙被王子楊帶著去參加野游,幾個男生幾個女生一起上餐廳,給某人過生日,仿佛自己已經融入了對方的圈子,幾個變得更加熟悉的男生,會和自己打招呼。甯遙也成了女生中被小小羡慕的對象。

  知道王子楊和男生告吹。緊張的關係將原先的拼合轉化為了敵對。

  甯遙甚至不得不跟著王子楊在一邊對他們冷嘲熱諷。每當她在心裡不斷說著「全市王子楊的錯」時,其實也很清楚,在這些「錯」之前,全部的「對」也都是王子楊帶來的。

  其實,王子楊也帶給了她那麼多。

  因為彼此是好朋友。

  聽起來甚至有些勢力的話。

  可沒有錯。

  因為是她的好朋友。

  可以接近到許多無法接近的人。

  跟他們熟絡。

  知道哪一天,即便是家事有些淒苦的安靜的男生,又溫和又

  冷淡的男生,會在樓梯上為自己點亮打火機的男生,也許會因為王子楊而變得和自己熟絡起來。

  這是一直最直接,卻有最遙遠的計算結果。

  好像兩個人背對背。

  靠的再近,對方身體的熱度切進自己的皮膚。卻始終以對立的姿態這類感歎的距離。

  不過寧遙也逐漸明擺著,如果沒有王子楊的話。陳謐也許永遠都只是在山腰上的光,怎麼也無法轉向自己所處的山腳。

  怎麼說。不幸中的萬幸。

  萬幸中的不幸。

  但終究還是留一個「幸」字。而不是空空的舀走所有東西。

  寧遙在週六補課,再次遇見陳謐的時候,玩起了臺階算命的遊戲。左腳踏出去一步,就在心裡說一句「不幸」,右腳踏出去一步,就在心裡說一句「幸」,知道從樓上之一走到樓底。

  男生似乎有稍微等她的意思。寧遙笑著快走完最後幾級。

  「不幸。」

  「幸。」

  「不幸。」

  「幸。」

  「不幸。」

  「幸。」

  臺階說,是幸運。

  兩人一直走到車站,看見自己的電車來了,正要和寧遙說再見的陳謐,被女生一把拉住。他有些詫異。不僅因為這個小突發事件,還因為寧遙異常開朗的表情:

  「有事嗎?接下來?」

  「……沒什麼要緊事。」

  「世紀公園裡有畫展啊。」

  「……什麼?」

  「離這裡挺近的。」

  「你想去?」

  「呵呵我沒有票啦。」

  男生的神色越來越困惑:「那你想?」

  「去世紀公園門口看看也好。」甯遙非常非常陳懇的,如同請求般的說,「可以嗎?」

  兩人坐車一直到公園前兩站路的地方。雖然說是兩站路,可是公園佈置了長長的坡道。用花壇和池水,將公園向外延伸了那麼長。寧遙沿著上坡跑。回頭看看男生在身後。邊沖他招手,又跑。停下來時,看見兩側的玻璃暖房裡,還沒有擺進花朵。好像等著誰去住。過了不久,男生走進了視線。

  「其實我一直覺得這裡比公園還要漂亮。」

  「嗯,是很漂亮。」

  「是吧!就是啊。還不收門票。」

  男生微笑起來。看著寧遙跑去一邊的玻璃房探頭探腦。也跟著走過去。

  玻璃上有塵土漬。屋子裡面卻什麼也沒有。看清了,能發現

  中間是個通向地下的樓梯,掛著「機房」字樣的牌子。

  沒想到這麼漂亮的小建築,居然只是為了掩蓋「機房」。

  「好奢侈哦。」

  男生不明白甯遙的意思。也不問。兩人就前前後後地走在水泥路兩邊的林蔭裡,有時寧遙想看那樹的標牌上寫著什麼,天黑了的關係,看不清楚。陳謐眼睛好,便一個個告訴她。有兩個連他也要判斷一下,是眯了眯眼睛的細微動作。那些從他口中說出的陌生的或者熟悉的詞語。和每棵樹不同的樣子一起,以這樣的光線和角度,以微微眯眼的一個毫無意義的表情,以這樣的色彩,停留在寧遙的記憶中。

  「合歡。」

  「懸鈴木。」

  「紅花繼木。」

  「黃菖蒲。」

  ……

  「紅花繼木。」

  「黃菖蒲。」

  等到許多年後,當寧遙從過去中尋到這兩個詞語,出現在腦海裡的也全然不是那樣兩類姿態各異的美麗的植物。它們早就在記憶中腐爛了所有的葉脈,連化石也沒有留下來。假設她只能記住一些關於這兩類植物的東西,那就只是自己的瞳孔中,看出去的暗藍色的天,長得像鴿背一般起伏的坡路,一個男孩的生硬,這樣誦讀著它們。

  甚至能記得他也不是一下子就讀出來的。而是現在數遍看了看後,遲疑了一刻,走上前去一步。努力的更接近那些植物的標牌,無意識的眯著眼。在一些列的動作後,才看清,回頭告訴她。

  「紅花繼木。」

  或是「黃菖蒲。」

  無論怎麼樣,怎麼樣也好,等到寧遙從以後的幾年裡,當她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六,甚至二十八歲,提到十六七歲的自己時,會一直記得,有兩種植物,是不記得了它們的樣子的植物,卻又奇特的以非常熟悉的姿態,傲慢的存在於心裡。沒一直沒有消失。那是她已經變成成年人,有人說到「紅花繼木」的時候,她會興奮的突然結果話題:「哦,那個我知道。」在邊上的同時還有些詫異這個看起來與植物沒什麼關係的平淡女子怎麼會突然那樣激動。可那年的寧遙卻說不出關於「紅花繼木」的半點東西,於是同事們又想「果然她

  還是與植物沒什麼關係。」

  可真相是,在她的那個年少的時間,卻是因為一個男生,和「紅花繼木」,「黃菖蒲」發生了特別的聯繫。

  某種奇怪的牽絆。

  年華里的一個筆跡,即便沒有意義,也長久的,永恆地存在著。

  2

  「可惜我都不認得……」寧遙朝他遺憾的笑。

  「我也不太認得。」

  「虧我爸爸還是教生物的咧。完全沒有繼承到。」

  「孩子未必都要繼承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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