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年華是無效信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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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別這樣了啊!" "嗯……對不起。"手伸進校服口袋裡,握住那只打火機,"以後不會了。" 和王子楊是從小學五年級起的朋友。那時甯遙剛剛跟隨父母回到上海,小學生對與新同學沒有高中生那般的冷淡,都積極地拿著課本上傳授的友誼去巴巴地實踐。於是很快同桌的王子楊就成了寧遙最熟絡的朋友。學校周圍最受歡迎的零食攤都是王子楊推薦的,班裡唧唧喳喳的男生都是王子楊介紹的。沒多久她就成了寧遙家裡的常客。父親母親都挺喜歡她。 媽媽說的最多關於王子楊的一句話是"到底是標準的上海小女生。" 什麼叫標準的上海小女生。 王子楊。 王子楊這裡成了個形容詞那樣地被使用。當寧遙尚且對於"標準的""上海的"無法清晰定義時,整個兒滲透進她認知的,就是王子楊的一切。小時候在孩子手中最流行的塑膠皮鉛筆盒,就是王子楊,就是上海;一雙挺刮的紅漆皮搭扣鞋,就是王子楊,就是上海;母親是任何時候都皮膚白皙的中年婦女,就是王子楊,就是上海…… 等長大了後,想起那些直白而幼稚的判斷式,卻很難輕易笑出來。因為直到今天,寧遙一日日地目睹著王子楊成長到17歲時,心裡依然存在著同樣的判斷式。 家境良好的,房間裡有歐式桃木床,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楊;挑揀一切機會逃避穿校服,在老師允許的範圍內露出肩膀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楊;說話中含有非常真實的撒嬌成分,習慣性將自己依向別人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楊;不由自主地將自己放在行使命令的位置,卻又沒有命令口吻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楊…… 寧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記住的全是令自己討厭的地方。 所有人都說她們是最要好的朋友。 連寧遙自己都覺得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這樣了。她和王子楊每天都一起騎車去上課,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回家,春遊秋遊的時候也坐在一起,永遠是形影不離的樣子。甯遙過生日,王子楊買了大束的百合花朵,在眾目的注視下交到她手中。在高一學生中,這樣的行為令周圍的人在場幾乎嗟歎。 而寧遙自己知道,她不喜歡任何一種花朵。 喜歡百合的,是王子楊。 花插在家裡幾天後就謝成褐黃色,寧遙沒有動,是媽媽把它們打掃走的。寧遙看著收垃圾的人把它們埋沒在塑膠大筒裡不知會運去什麼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後會腐爛,會變成有機物,會逐一分解。 分解。最要好的朋友,和非常討厭的人。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著怎樣無視也無法忽略的距離。是一條河流,單獨地流淌在她的心上。沒有人知道的河流,自然誰也跨不過去。硫磺氣體在上面盤旋,沸騰的泡沫蒸發成氣體。最後循著血液在全身周回,每個毛孔都散發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是因為會被人發現才具有了價值。" 甯遙第一次寫下王子楊的名字時,鉛筆確實在半空猶豫地一滯。因為她考慮到自己的塗鴉也許會被人看見,被王子楊,被認識自己和王子楊的其他人,發現,或揭穿。令一切變得不可預料。 然而她聽說了,秘密正是因為可能被人發現才具有了它本身的價值。 略略發抖的。除了是害怕,還有激動。 交融著對被曝光的害怕,以及未曝光時的緊張。想要無關者知道的激動,卻更想讓有關者知道的激動。矛盾的針線飛快而混亂,在無法目測的時候已經織成一整個莫測的繭,包裹著被無奈和發洩所築就的心臟,使之永遠不會在壓抑下沉沒消失。就這樣持續漂浮。 "最討厭王子楊"。"最不要臉的就是王子楊"。 心裡某個觸角在天光下蔓延出墨綠色的線頭。 為什麼朋友是最討厭的人。 其實在王子楊之外,寧遙也有朋友。鄰居家年長半歲的尹依然算一個,在王子楊不出現的時候,依然是陪自己玩得最長時間的一個。雖然到了一年前,像是突然開竅那般領悟到"代溝"這類東西,而身為姐姐的她卻不是照顧小孩的料,兩人的關係就變得又輕又薄。還有同班的曾萄,因為她生得胖,很有些仰慕手長腳長的寧遙的意思,可在寧遙看來似乎是因為王子楊貼得自己太緊,使別人羞澀尷尬無法介入,兩人之間也變得越來越禮貌。 唯一在身邊的,就是王子楊。 那麼討厭的朋友。 矛盾像首尾互接的魚,在這個世界中長久地存活著。 寧遙不知道在嬌縱的她身邊變得那麼沉默,是因,還是果。總之她已經毫無反應地承受來自女孩的各種需求。若不是天生一張蒼白的臉,也許就會從此變成中性角色。 然而每天和王子楊一起騎車回家時,隨著紅燈停下在成排的婚紗邊。它們被洗得整個兒翻轉,露出裡面白色的鉛絲,簡單得像一條被褥,而那些閃閃發光的外罩,被兩隻衣夾夾在鐵絲繩上,如果沒有這個環境,或許誰都以為是一塊過時的桌布。 每當這個時候,氾濫在寧遙心裡的失望就漲滿了最後一點空間。沒有留下半點地方。於是她一語不發地蹬車將之甩在身後。 路的四周卻是不變的陳舊風景。 把自行車塞進幾乎已經飽和的一層樓道裡,自己只得側著身子踮過腳才能穿越。到了家門口剛要掏鑰匙,發現對門口坐著一個人。寧遙蹭地跳轉身。 "寧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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