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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她笑了,笑容裡閃動著讓人留戀的東西。我心裡酸酸的,想哭。安航揉著眼睛漸漸遠去了。

  火車上的氣氛並沒有想像中的壓抑,隔壁座位的一家三口在火車還沒有啟動的時候便開始吃喝起來,塞滿食物的嘴裡含糊不清的嬉笑著說著什麼自認為有趣的事。同整個車廂的靜寂和白色的口罩相比之下,他們顯得格格不入,但更像旅遊的輕鬆心情使我們難耐的壓抑心情也緩解了幾分。

  車開了兩個小時後,他們吃完了東西,車廂裡安靜下來。越來越悶熱的空氣使得有人摘下了口罩,但始終沒有人打破這沉靜。直到檢查體溫的乘務醫生到來,氣氛才緩和下來,她的大方幽默使我們放鬆了緊繃得神經,從開始有人躍躍欲試的和旁邊的人搭訕,發展到整個車廂沸騰起來僅僅用了幾分鐘而已。才知道大家都已經耐不住寂寞了,只是無人敢先出頭罷了,沒辦法誰叫咱都是中國人呐。

  夜深了,車廂裡的人都昏昏欲睡,歪歪斜斜地靠在座位上。大多數人仍舊捂著悶熱的口罩,偶有幾個胖子的口罩掛在一隻耳朵上隨火車的輕微顫動搖擺著。我給安航發著短信,把手機調到了震動,生怕吵了大家的好夢。

  正當我也朦朦朧朧的時候,忽然車廂裡亂作一團,嘈雜聲使我頓時清醒,才發現整個車廂的人都站了起來,向著車廂一頭張望。我成了這場突變中反應最慢的人,連忙問身邊的人出了什麼事,他聲音很輕但很有威懾力--咱車廂發現一個非典!我只聽到"嗡"的一聲,耳朵變失聰了,然後大腦像被海浪沖洗過的沙灘,乾乾淨淨,一片灰白。

  我環顧身邊的乘友,臉上都寫著兩個字--驚慌!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整個車廂的人都要被隔離。

  乘務員走了進來,提高嗓音喊到:"大家別慌!不是非典!是心臟病!"

  如同狂熱的球迷,在屏住呼吸,看著敵人前鋒帶球沖進我方禁區,起腳射門,卻被我方守門員撲住。眾人長籲一口氣,輕鬆愉快的紛紛坐回去,在虛驚一場後繼續膽戰心驚的觀看比賽。我後悔當初為何要買這張門票,痛苦的和時間掙扎。我甚至聽到有人在小聲祈禱,我沒有像往常的不屑與竊笑,而是有了種莫名的感激。

  淩晨,零下十五度。

  我到達了哈爾濱,原本答應要來接我的朋友,一個都沒有出現,陸續打電話告訴我一個理由:封校了,出不來。其實我從車站裡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可以看出這裡並沒有疫情,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戴口罩。

  我到了長途汽車站準備換車回家,原本熱情拉客的司機和乘務員見我都顯出了冷漠和避讓,瞬間的迷惑使我馬上意識到是口罩暴露了我的身份。我走到一個掛著通往我家牌子的車旁邊,問什麼時候發車,乘務員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眼睛定格在我手裡的口罩上,問道:"從哪來啊?"

  "北京。"

  "北京的不拉!"乾脆的口氣,接著向我揮揮手,要我走開點。我剛想說他不能拒載時,他已經從我眼前蒸發了。我忍下火,發火不是聰明之舉,對待這群傢伙要有點手段才好。

  於是我把口罩摘下來塞進口袋裡,向另一輛車走去,乘務員從車上下來,依舊的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問道:"從哪來啊?"

  "瀋陽。"

  "上車吧。"

  "什麼時候發車啊?"

  "馬上就開了。"我上車等了一個小時後,車才啟動。我對這種車的時間概念早已習慣,無論什麼時候乘客詢問發車時間,回答一律是:馬上!

  路上經過了無數次的停車檢查,我為了避免麻煩,就在體檢表上的出發地一欄統統填的是:瀋陽。

  安全到家,父母對我的歸來很是驚喜。母親把我身上的衣服換下來馬上拿去洗了。我與父母聊了會兒天,便補充睡眠去了。本以為回家可以睡個安穩覺了,結果剛剛睡著就被叫醒,是社區的特派衛生員和人民醫院的一個大夫,來為我檢查身體,並給我一張體檢卡,讓我每天要打電話彙報體溫。

  我問電話費誰給報銷?倆人沒理我便匆匆離開了。

  我為醫院的動作迅速感到驚詫,想起一句話:不論多麼先進的通訊設備,也比不上某些民族的口頭傳遞速度快。深刻體會到了它的現實意義,絕無誇張成分。

  航航,你還好嗎?我怎麼這麼快就開始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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