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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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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的,那爺們兒把事敘述了一遍。由於講得過於簡單,周圍的人誰也不幹,央求著讓他再詳細地說一遍,就是沒人想到和他一樣買張晚報來看。當然,這是北京人的生活方式,一個人買張報紙看,然後回家裡生悶氣或者自己在那兒罵,不過癮,就得大夥一塊兒罵他克林頓個祖宗十八代才痛快。這時候,誰都恨不得多長出一張嘴來。那段日子,別說上課了,就連去廁所拉屎的時候,我們都在罵。 於是,中國人也開始遊行了,那個陣勢,不誇張地說,要不是參加遊行的人素質高,不隨地小便,就是一人撒一泡尿,也能給美國大使館澆塌了。雖然高中生不能加入遊行示威的隊伍,但我們也有自己發洩憤怒的方式,比如說,我們20多口子,佔據了一家M店的大廳,什麼也不點,就跟這兒幹耗著。一會兒把那當自習室用,一會兒那兒又成了批判美帝國主義惡行的批鬥大會現場,激動之處,我們還會坐在桌子上。實在覺得餓了,就去外邊兒買點什麼「肉夾饃」或者煎餅之類的,還有幾瓶「燕京」啤酒。鬱悶的是,沒一個店員出來「齜毛」,大鬧一場的計畫就此擱淺。 另外,我們教室的黑板報那一期的題目是:打倒美帝!內容是每個人寫一句話,太多了,只記下了幾條經典的。 「克林頓是誰?不知道,聽說是個流氓。」(不知道是不是被說中了,後來人家還真對一個叫萊溫斯基的女人耍起了流氓。) 「北約,一群找不著北的傻逼約好來強姦這個世界。」 「有本事,你們丫炸俄羅斯大使館去!」 「我們的忍耐是有限的,別拿豆包不當乾糧。」 「我還打算去美國留學,現在不去了,讓你們窮死!」 事件的最後發展就不說了,地球人都知道,說多了怕不合適。反正我想說的,大家都知道。反正事情過去了,反正我們該罵的都罵了。 眾望所歸的早戀(5) 高三生活給我的第一感覺,就好像是我做好一切準備去打一場大架,到地方才發現對方是我媽。再充分的準備,我也是毫無招架之力。那是一種我根本想像不到的嚴酷,等我當了教育部長之後一定要改革,要是當不了教育部長的話,我就只能在這兒哭訴哭訴了。 那一年,張雪每天都得在我們家呆到我實在沒力氣拿起筆來的時候才回去睡覺。而且,還經常對我肆無忌憚地大吼幾句: 「你怎麼這麼笨呀?就差這一點兒了。」 「又想睡,你去死吧你,那樣你有的是時間睡。」 「再說一次,《馬關條約》是李鴻章簽的,不是李宏志……」 在她偶爾碰到不會解的函數什麼的時候,她也會問我,但方式很另類: 「你,過來,這道題怎麼做?要是因為這道題,影響我高考分數的話,你就養我一輩子!」 好幾次,我都可以聽見我爸在門外輕聲歎息,估計是覺得我的一生很可能比他還可悲,他真是個好父親,起碼知道心疼兒子,歎口氣之後才去睡覺。我媽就不一樣了,經常加入張雪一方一起數落我,說累了就去睡覺,仿佛那才是她們倆加深感情的方式。 當然,咱也不能老讓人家牽著走。雖然還是有點迷茫,但我也開始發奮了。 一天到晚,我就跟活在兩個世界裡似的。 看見我媽做針線活的時候,我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山頂洞人,他們已經會用骨針把獸皮製成衣服了,恭喜! 每次張雪逼著我背她過馬路,當我彎下腰的時候,我仿佛就是一個夏朝的奴隸,任由奴隸主的欺壓,得走到西元前496年才能翻身。起義得了!不行,要是她一鎮壓我就完了。 上學出門之前,老媽和張雪簡單地交接了一下我這個大活人,難道這就是傳說的「禪讓」? 我還把自己的簽名整成了甲骨文,吃飯的容器,我管它叫鼎,一說話就得拿手扶著腰,目視遠方,若有所思,學習「鄧大人」的架式。 每次我爸反抗我媽的時候,我總在一旁琢磨:法國資產階級又要革命了?還是他想逼老媽弄個《人權宣言》什麼的?別整這兒沒用的了,您就是被她欺壓的命。而我,就是被她和張雪一起欺壓的命,我還沒反抗,您急什麼。 二哥兒為了激勵我們,在教室的牆上寫下「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兩句話。可能我們還是沒累到家,那兩句話掛起來一周後被我們動了手腳: 書山有路勤為徑———黃泉之路 學海無涯苦作舟———泰坦尼克。 我還加了個橫批:橫豎是死。 有人說什麼「黑色七月」,扯淡,我覺得自己整個高三就沒見著過亮光,就是做夢我都沒夢過好事:這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我穿著肥大的病號服,戴著手銬腳鐐,被二哥兒牽著走,途中我還在背著古文。走到一間屋前: 「到了,你將永遠在這裡生活。」二哥兒轉過頭來對我說。 「不行,我是高三學生,我還得高考呢。」 「裡面的也是高三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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