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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二哥兒正在給文1班講話的時候,突然,「咚」一聲,發現門被一隻屁股撞開了。然後就看見我跟隨搬家似的踱了進來。她張著大嘴看著我,一臉的「大哥,你別玩兒我呀」!不等她把嘴巴合上,我就用極富感情的語調大聲道:「組織,我來了!」如果不是手都占著,我非沖過去擁抱她不可,還得是慢鏡頭飛奔過去那種。

  本以為她會一把拉住我的手,同樣激動的來句:「來了就好,歡迎呀!」

  誰知道,她只是問我:「你來幹嗎?」讓我的心這個冷呀。

  「我來上課,我不學理了!」

  「噢,你先去後頭坐,回頭我跟主任說說。」真仗義,感動得我眼淚差點下來。沒等我感謝呢,她又說:「再讓張雪跟你媽說說,你別被打死就好!」

  我媽得知這事之後,氣的直哆嗦。我爸抽了兩支煙後,對我媽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可是這事濤濤做的沒錯。他的路他自己走。」

  說得我雲裡霧裡的,但我卻背下了這句話。過了好久我才從舅舅那裡得知了事情的原委,雖然有點俗,但是依舊讓我感動了一把。

  我爸媽上初二的時候,學校裡的大部分老師不是去了牛棚,就是被迫放下教鞭拿起了掃帚。那時候,我爸也是個紅衛兵,還在宣傳隊里拉小提琴,白天拉晚上拉,就盼著哪天能給毛主席拉上一段。

  那時候的學生,造反———他們的本職工作;打人———他們的專業;背紅寶書———他們的作業。也不知道那時候人怎麼就那麼簡單,一心只想著如何將「偉大的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其餘的一概不聞不問。

  什麼?你問吃飯怎麼辦,呵呵,說出來嚇人。

  那會兒的紅衛兵坐火車吃飯什麼的都不用花錢,那叫革命大串連。

  我大爺曾經帶著20多口子去廣州住了一個多月,沒帶一分錢。

  造反派的「司令」,按照現在的職稱看,有點像流氓團夥的頭子。可那時候,人家連員警都敢K,比現在的流氓牛逼多了。我爸那時候隸屬于北京市朝陽區XX街XX胡同「一片紅」司令部,任宣傳部長一職,兼任小提琴手,兼領唱,兼獨唱。噢,還兼著指揮。

  在造居委會反的時候,他們的司令用皮帶沾了水,玩兒命似的抽自己的爹媽。我爸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在那次批鬥會之後和他發生了口角,那「司令」一口一個革命無罪,一口一個造反有理,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是個混蛋。

  「可那也是你爸你媽!」我爸吼道。

  「我早就和他們劃清界線了。現在的革命形勢一片大好,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我爸媽怎麼了,你爸媽要是右派也得批鬥!」

  我爸一看說是沒用了,就動起手來,打掉了那孫子一顆門牙。這人也住在我們胡同裡,我見過,到現在說話嘴還漏風呢。現在的境況相當淒涼,家裡的親人沒一個搭理他的。

  事一出,我爸就被塞進了學校後邊關押老師們寫檢討的地方,罪名「意圖破害一片紅司令部總司令、破壞學校革命的大好形勢」。還好只是學校,不然我爸不成反革命呀,得虧文化大革命結束了,否則我一出生就得先挨鬥。

  在那裡,我爸結識了一個教數學的老師,被打得跟個賣豬肉的似的。我爸偷偷地拿點藥給他上了,還經常想辦法給他弄點好吃的,儘管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這人除了知識沒別的可以給我爸,於是就趁著沒人的時候,給我爸補起了課,同時告訴了他一條真理:學遍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沒過多久,我媽她老人家領著她的「敢死隊」抄了那 「司令」的窩,搶出了我爸。順便說一句,我媽以前是那兒的副司令,為了我爸,她真的造反了。

  可師出得有名呀,她給那司令的罪名更為牛逼:「沒有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將可挽救的同志推向敵方,實屬對偉大的文化大革命的不負責任。」看見沒,這麼多字,擱現在,斃丫兩回都有富裕。

  此後,我爸摘下紅箍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發奮,發誓要上高中去學那個能讓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數理化。沒想到,不但因為家庭成份沒上成,還被弄到農村裡呆了幾年(還好是北京的郊區,要不然,有我沒我還得倆說呢)。為這個,我爸不知道哭過多少回。

  終於,該結束的都結束了。我爸也和我媽結婚了。倆人剛領了證,我媽就鄭重向我爸宣佈:「將來我們的孩子,一定上高中,一定學好數理化,一定上大學。」(一件關係到我人生的大事居然還沒和我商量商量就決定了。這事辦的忒不地道了吧。)

  讓倆人沒想到的是,一沒溜神生出來我這麼個東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我爸說我隨我媽,我媽說我像我爸。總之,在強大的現實面前倆人屈服了,很有默契地選擇了忘記那件事和那句話。誰想到,我竟然一路稀裡糊塗的上了高中。

  至此,就算告一段落,我正式從文了。

  而張雪也給了我機會「贖罪」,那天,她一口氣喝掉半罐可樂,然後逼著我喝掉剩下的一半。我問倒杯子裡行嗎?她說:「也行,不過一會兒你得把空罐給我吃了。」

  「那算了,你有肝炎嗎?」

  「哪兒那麼多廢話,讓你喝你就喝。」

  我很聽話地對著嘴喝完了可樂,然後收到了張雪的最後一個要求:「今天晚上不許刷牙!」

  事畢,張雪氣消之餘還得到個意外的驚喜:青春痘在開花結果之後消失了。最讓我困惑的是她的臉突然白晰了許多,而且很嫩(她讓我捏過),用「吹彈可破」形容一點兒也不過分。真是旱得旱死,澇得澇死,好多人的青春痘下去之後,那臉就跟月球似的。如古人所雲:一個蘿蔔一個坑,蘿蔔沒了,坑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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