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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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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拒絕戴頭盔,玄宰戴上了。時速超過180公里就很難在風中睜開眼睛,而且濃霧會粘在眼睛上,形成水膜,擋住視線。 他們通常沿江邊走統一路,到文山之後繞回來。 「呀,你怎麼了?今天這麼慢!」 女孩從後面抱住開到時速130左右的玄宰的腰,大聲喊著,幾乎要震破頭盔裡玄宰的耳膜。 「霧太大了。」 「呀!這條路上一個彎都沒有,又這麼寬,也沒車,快踩油門!踩到底!」 玄宰開始小心地加速,每次10公里。鋪得很好的灰色的路閃爍著光芒,路上面籠罩的濃霧明亮而寂靜,整個世界都被濃霧掩蓋了,只剩下寬闊的道路像爬蟲類的身體一樣延伸著,閃著光亮。 速度表指向170的時候,玄宰第一次在摩托車上感覺到一陣戰慄,雞皮疙瘩爬滿全身,這不是因為速度,只是一種直覺,感覺像是在被吸入不可知的世界、不可知的時間裡去,似乎盡頭處有不知名的怪物正張開血盆大口等待著。 女孩在後面放開喉嚨大喊了一會兒,越過他的肩頭看了看速度表。 「怎麼了?速度在降低!」 「真是的,你要多快才滿意啊?」 「190!上次我們不是到了180了嗎?」 「不行!190只能是我一個人騎的時候。」 「試試看嘛!兩個人會更容易的。」 「不行!」 「試試看嘛!我考上大學以後做你的女朋友。」 「做不做我的女朋友隨便你。」 「幫幫忙!你知道嗎?我有一種感覺,只有今天開到190,我這次期末考試才能拿到好分數;只有這次拿到好分數,我才有自信考上大學;要不然,大學就上不成了!」 女孩哽咽起來。 他媽的!玄宰乾咽了一口唾沫,握緊了手把,速度從130開始逐漸加快。那時他分明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紅色指標超過160的時候,那種戰慄又一次襲擊了他的後腦勺,像是要把他肩膀上的肌肉撕扯下去。他全身緊張起來,一邊加速到170,一邊在心裡暗暗祈禱。掠過脖子的溫柔的霧氣突然變得像樹枝一樣堅硬,似乎要把脖子割斷。女孩又開始狂喊了,路面妖豔、美麗地舒展著,顏色像黑葡萄上灑著銀粉。前方又一個拐彎,刹那間,玄宰突然感覺堅硬的瀝青路面像水波一樣蕩漾起來。 幾乎同一瞬間,蒙著濃霧被子、隱藏在緊急停車帶上的一輛警車突然鳴響警笛追了上來。 「嗚哇哇!好玩死了!太好玩了!」 女孩高興得發狂。對暴走族來說,警笛就是禮炮,尤其是玄宰曾帶著女孩橫掃市內,熟練地穿越胡同或逆行,從未落入員警手中,今天在這麼閃亮的大路上遭遇警笛,就更是成了高品位的興奮劑了。 但警車只是隱藏在後面的濃霧中鳴著警笛,後視鏡裡根本看不到警車大燈的燈光,可能員警意識到路面太滑,有意拉開了距離。 「什麼呀!慢騰騰的……」 在女孩尖叫的同時,摩托車突然晃動起來,可能是女孩想回頭看一下員警是否還在追,抬起了屁股。 如果說濕漉漉的道路滑得像冰面,那麼成一直線高速轉動的兩個輪子就像一副冰刀。這時玄宰正開始沿著道路流暢的曲線拐彎,前後突然失去平衡,只聽「哐——砰——」,摩托車刹那間順著地面滑了出去,與此同時,傳來了女孩短促的慘叫聲和建築物的碎裂聲,玄宰則跟摩托車一起翻滾著沖過路邊的欄杆,昏了過去。 醒來後玄宰才知道,那個讓自己願意為她獻出生命的女孩獨自去了玄宰的摩托車無論如何也追不到的世界。他自己因為帶著頭盔僥倖活了下來,但左肩胛骨和左側的三根肋骨斷了,腳腕別進後輪裡,踝骨粉碎性骨折。治療過程中的痛苦簡直是超越想像的,好幾次都像是到陰曹地府打了個轉。 玄宰為此坐了牢,出獄後一千天沒摸摩托車,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為了悼念那個女孩。他重新騎上摩托車以後,無論多麼漂亮、多麼苗條的女孩,哪怕是吊著他的脖子哀求,他也絕對不讓任何一個坐到後座上,這也是對那個女孩的尊重。 那場事故之後,他對摩托車的態度變得成熟了,毫不留戀地脫離了暴走族,不再瘋狂飆車玩,而是開始限制速度。他知道,愛惜摩托車,尊敬它,愛它,它就會給車手以同樣的愛。他還根據工作的性質,選用了全套的安全裝備,這不是因為女孩離去、踝骨碎裂和死裡逃生帶來的恐懼,也不是因為吝惜自己的生命,而是出於對摩托車的謙遜、誠意和信賴。 他終於明白:如果摩托車和車手沒有合二為一,那樣的疾馳是輕率、拙劣的。於是,他成了韓國最好的職業快遞員。 現在他正以時速250公里的速度穿越秋風嶺。每行駛一定距離他都會察看一次計時器。 如果不能在顧客要求的時間內送達,支付的費用就會變為1/10。當然,報酬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自尊和信用問題。迄今為止他已經跟R做過5次生意了,從未超過約定時間。 時速250公里對玄宰來說是最舒服的。 達到這個速度時,周圍的景物蹤跡全無,聲音也完全消失了,他只能跟綿延不絕的路對視、交流。路雖然單純,但隨著速度的變化會呈現出不同的樣子,給人不同的感覺,時速250公里令人感覺寂靜而美麗,適當陶醉其中,路上的行駛就會變成一種不可名狀的享受,但不能過分陶醉,否則會在情況急轉直下時難以收拾,甚至一命嗚呼。 無盡頭的隧道——溫柔的風的隧道,真空的隧道。 經過金川之後,玄宰重新加速,飛馳起來。 一輪滿月把皎潔的銀色光芒均勻地灑在柏油路上。玄宰在這樣的路上賓士的時候,常常感覺喉嚨因悲傷而發幹,心底下湧動著一股激流,想這麼一直走下去,最終以全速徑直沖進永恆。這種對死亡的不可理喻的渴望時時折磨著他。 整個世界空寂無聲,道路像舒潔紙巾連成的哈達一樣延伸著,穿越這一段路的速度和時間盡在玄宰掌握之中,在他身後,滴水不漏的黑暗溫柔地包擁著他的背部。 哢哢哢轟——哢哢哢哢轟—— 時速280! 玄宰的眼睛在頭盔裡閃著光。 那個女孩像鳥一樣飛起來沖向盡頭地疾馳。 那個女孩的微笑、那個女孩發狂一樣的歡呼化為月光傾瀉在柏油路上,玄宰就在這樣的路上貼著路面飛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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