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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那女人笑了起來,她笑得淫蕩而無恥,她笑得越來越厲害,後來竟然直不起腰來,那女人邊笑邊說:「高斌怎麼會有女兒?」

  我討厭那女人笑的樣子,她笑的時候臉上的皺紋堆積,像揉皺的衛生紙一樣,醜陋而低俗。

  在那女人大笑的時候,高斌從樓上下來了。我撲到高斌懷裡,我說我去醫院找他,我找不到2519,也找不到了他。

  「我的這裡是空的。」我指著我的胸口對他說。

  這是真的,我的胸口是空的,我能感覺到那裡面的空洞,讓人恐懼的空洞。我以為高斌和我一樣,胸口也一直是空洞的,可是不是,好像他被那個醜陋的女人填得滿滿的。他很冷漠,示意我坐下。

  我被他的冷漠態度激怒了,我罵他這麼快就找了女人。

  那女人聽到這些話笑得更厲害了,高斌厭惡地制止了她,讓她上了樓。客廳裡只剩下我和高斌。

  「她是誰?」我說。

  「是我撿來的瘋女人。」

  高斌說他要帶這個瘋女人走,他還沒有想好去哪裡,可是就是這兩天,他一定會離開。我請求他帶我走,我說不管去哪裡都可以,只要可以帶我走,我可以什麼都不尋找,我只希望我們父女二人在一起。然後我拉著高斌的手,淚流滿面喊了一聲:「爸爸。」

  高斌沒有因為我的那聲「爸爸」留下我,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他說月兒我不是你父親,你父親死了,你再也不會有父親。6

  高斌,我和他朝夕相處了兩個月,我稱他為爸爸,那兩個月,我過足了叫喊爸爸的癮。

  後來我又去過一次高斌的家,那裡已經屬於他人。高斌是走了,帶著瘋女人走了,或許是死了,死于飆車,誰知道呢。不管怎麼樣,對於我來說,他消失了。

  有人說生活是不變的,這句話對我來說真的是恰如其分,我的生活仍然是那樣子,屬於我的那所小房子已經賣給了別人,我仍然整天面對著叔叔與母親,這是一種不變的格局,這格局實在令人厭煩至極,可是我卻無力改變這格局。

  隨著高斌的消失,我仿佛又一次失憶了,其實我自己知道我並沒有失憶,我只是奇怪地安靜下來。

  安靜下來之後,我開始認真讀書,我拼命做算術題。我什麼都不愛,只愛做算術題,我依然去書店買書,可是我早已經不買黃色小書,而是去買數學習題集,我做完了一本又一本的數學習題集,我每天都會到深夜才睡覺,我趴在我的幾案上,演算著那些奇怪的資料。

  我的數學成績直線上升,考試的時候,我輕鬆拿到了100分。

  這並沒有給我帶來多大興奮,反而讓叔叔高興得異乎尋常。在那年春節,當叔叔看到我拿給他的成績單,他興奮得跳起來,母親也是。她笑了,她笑得很開心。當母親笑的時候,除了她眼角的皺紋,她仍然顯得嫵媚動人。

  我不想看她笑的樣子,我給他們打了聲招呼就進了我的房間。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叔叔來找我,叔叔的興奮仍然沒有減,他的眼裡散發著光芒,這使他的眼睛顯得很亮。

  叔叔跟我商量如何慶祝我的好成績,他說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母親也同意。

  「一定要慶祝,」叔叔說,「我就說過你是最聰明最優秀的孩子。」

  後來叔叔建議我們三個人去逛街,他要給我買一些禮物。三個人去上街預示著母親開始走出家門,我想母親肯定會反對,沒想到她竟然欣然應允。既然這樣,我想我也該出去走走。

  那天雖說是嚴冬,可是天氣很好,太陽暖暖地照著,這讓我的心情也明亮了很多。那天叔叔高興得很,他一路上說說笑笑,後來他居然在我面前拉起母親的手,不過他馬上意識到我的反感,他鬆開了手。

  我已經看到了他的動作,這使我的好心情黯淡下來,我穩了穩心神,沒有表示出絲毫的不滿。叔叔卻因此而把他的興奮收斂了很多,他停止和母親說笑,轉過身來問我想要什麼。

  「什麼都不想要,」我說,「我只是出來陪你們轉轉。」

  我那句話讓母親幾乎痛哭失聲,她也許是體會到了那句話中所包含的親情。其實我說那句話並沒有考慮其他的內容,我的本意是我本不想出來,但是他們堅持要出來,那麼我就出來陪他們一會兒。可是我想母親理解成我喜歡三個人出來的感覺,所以她激動得流下眼淚,她輕聲地、不斷地對叔叔說孩子大了,孩子大了。

  「是的,」叔叔說,「我就說過她是最優秀的孩子。」

  我沒有去更正他們對我的那句話錯誤的理解,也沒有去打擾他們營造的親情氛圍,相反,我卻突然也有了一些感動,但那點感動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我們三個在一起,尤其是像現在這樣一起走在路上,我總會覺得我是一個局外人,我只不過是他們之間的一個擺設而已,我也嘗試把自己當成他們其中的一員,我嘗試把我們三個當成一個整體,可是我不能,局外人的感覺撕咬著我,我覺得我已經不能忍耐下去了。

  終於,我告訴他們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你們可以盡情玩。」我說。

  拋下那句話之後,我扭頭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聽到叔叔在後面喊我的名字,我沒有回頭,徑直往前走去。

  我沒有回家,在路邊買了一包煙和一盒火柴,香煙讓我又找回了我16歲時的感覺,我需要香煙,也需要一個抽煙的好地方。我想起了街心公園的長廊,以前叔叔經常帶我去街心公園的長廊,我坐在叔叔的腿上,聽他講各種各樣的故事。這種情形已經離我很遙遠了。

  我是跑步去的那裡,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跑步去那裡,其實我可以慢條斯理地、散步一樣地走到那裡,可是我卻是跑步去了那裡,並且是帶著迫切的心情,好像那種迫切只是為了抽幾支煙而已。

  長廊上已經坐了一些人,大都是談情說愛的年輕人,那些人若無其事地抱在一起,接吻或者是撫摩。

  我找了一個遠離人群的地方坐下來,我抽出一支煙,劃了一根火柴,開始抽煙。抽了兩支煙以後,我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然後我開始打量長廊上的男女。我的旁邊坐了一個男孩兒,男孩兒長得很帥,他在喃喃嘀咕著什麼,我仔細聽了聽,原來他講的是英語,我想這可能是一個對學習走火入魔者,可憐的走火入魔者。後來這男孩兒說起了國語,我隱隱約約聽他說著:「媽的,神經病,所有的都他媽的傻逼神經病!」這句話他說了無數遍,反反復複地說,邊說邊笑,旁若無人地笑。

  我對這個男孩兒產生了興趣,我想他是一個精神病患者,英俊可愛的精神病患者。我想站起來和他搭話,這個時候一些人嘻嘻哈哈從長廊上走過去,那男孩兒大叫起來,沖著那群人的背後大喊:「媽的,沙揚娜拉,滾蛋!」我被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我向那男孩兒招了招手,男孩兒笑了笑,他指著那群人中最胖的一個對我說:

  「你看,你看,像個大西瓜似的。」

  說完他又低下頭,語氣很悲哀地說:

  「小雞雞,小雞雞,我的小雞雞像小猴子一樣,像小猴子一樣。」

  說完那句話那男孩兒就跑開了,我卻突然意識到那男孩兒是一個性壓抑者,和高斌一樣。

  高斌,我想到了高斌,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或許他也瘋掉了,也在一個城市的街心花園向人講述著他的小雞雞。

  想到這一點,我產生了一種信念,這信念令我十分驚異,即:我認為這男孩兒就是高斌的化身來和我相會。如果這信念真實的話,那麼高斌已經死了。想到這裡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我一時想不起來高斌曾給我留下什麼東西,我可以通過那件東西來懷念他,就像我通過打火機來懷念父親一樣,可是他一樣東西也沒有給我留下。我被叔叔帶走的那天沒有拿走高斌買給我的任何東西,只是帶走了我對高斌的回憶,也就是說高斌留給我的唯一一點就是回憶。可是時間久了回憶會變得虛無,直到消失,當回憶消失,高斌會從我的生命中徹底地抹去。

  這感覺依然讓人鬱悶。

  這時那男孩兒又回來了,嘴裡仍然嘀嘀咕咕說著外語,他看見我,沖我一笑,然後他向我要香煙。

  「給我一支煙。」他說。

  「憑什麼給你煙?」

  「給我一支煙。」

  我抽出一支煙,但沒有給他,我讓他回答我一個問題,否則就不給他煙抽。男孩兒答應了。

  「你告訴我高斌是不是死了?」我說。

  那男孩兒突然像受了驚嚇一樣大叫起來,嘴裡說著「不要死了,不要死了」。邊說邊連連後退,後來竟然跑了起來。我氣急了,在他背後喊著:「你這個膽小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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