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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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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叔叔,我一直在等著叔叔,我相信他會來看我,我相信自己的感覺。 可是他沒有來,一個月後母親倒是來了。她來的時候我正在睡覺,我聽見了敲門聲,我猜想叔叔來了,急忙去開門,我連睡衣也沒有穿,赤身裸體。當我打開門的時候母親驚呆了,她癡癡地看著我。 我問她找誰。她喊了一聲「月兒」。 那聲「月兒」讓我突然記起來她就是我的母親,原來我所謂的短暫失憶只是一個假像而已。我是母親的女兒,永遠都不會變。 沒錯,母親來看我時我光著身子站在門口,街邊有行人看到了我赤裸的身子,他們帶著真實的口水和虛偽的嘲笑離去。我從來不害怕別人看到我赤裸著的身體,可是母親害怕,她迅速把我拉到門內,然後她才開始打量她面前的女兒。 我想母親沒有見過年輕女人的身體,它在閃閃發光,它的每一個部分都充滿著朝氣與魅力。母親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直到我喊了一聲「媽媽」她才回過神來。 「我來看你生活得怎麼樣。」母親說。 「還好。」 我建議母親去洗澡,我從她看我裸體的眼神中明白了什麼,我想她肯定在思忖,她已經老了,皮膚已經鬆弛了,她在羡慕她的女兒。那麼就去洗澡吧,兩個人一起洗,媽媽,多麼有趣。 母親拒絕了,語無倫次地說不用了。我笑了,我說媽媽您是不好意思呢,還是您怕了?看來是您怕了,因為您已經發現自己老了,那麼放手吧,媽媽,讓叔叔來,讓我們在一起。 母親這次沒有哭,也沒有尖叫,反而很平靜地坐了下來,她坐下來,還向我伸出了一隻手,她的意思是讓我走近她,拉著她的手坐在她的旁邊。我當然沒有去拉她的手,我站在那兒沒有動,問她到底想做什麼。 「我們可以談談嗎?」母親說。 「我們正在談。」 「你一個人住,你知道媽媽是傷心的。」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離開你們。」 「不是這樣的。」 「我看到的就是這樣。」 「媽媽是迫不得已。」 「你是怕我搶了丙坤吧,媽媽,他本來就不是你的。你是爸爸的,你本來就應該一直是爸爸的。」 「別提你爸爸!」 媽媽的這句話讓我特別反感,我發現她在剝奪我談論爸爸的權利。為什麼我不可以提爸爸?我和母親之間,最應該提起的,難道不是爸爸嗎? 我的嘴角又翹起了,那是我一貫的譏笑,父親式的譏笑,那聲譏笑過後,我拒絕和母親交談,因為在那時,我已經失去了說話的欲望了。 可是那天母親說了很多,我沉默了之後,她依然在喋喋不休。她說我從小就是一個瘋子,她怎麼會生出這麼瘋狂的女兒,她還說一切都不是她的錯,都不是她的錯。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一切都不是她的錯,這「一切」又代表了什麼?是父親的死亡嗎?後來我想,母親所說的一定是父親的死亡,父親的死亡不是她的錯,那又是誰的錯? 母親終於說完了,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都說了什麼,後來我經常想起母親的那次造訪,好像她的本意並不是來看我,而是來訴說。而她面對的好像又不是我,而是父親,或者是她自己。在母親訴說的過程中,母親是瘋掉的,因為我看到她又開始一點點撕扯自己的頭髮,然後把頭髮填入自己的口中咀嚼。 在母親瘋狂的舉動中我是最冷靜的,我看著喋喋不休的母親,看著她把頭髮填進自己的口中,我沒有像叔叔那樣去阻止母親,而是冷冷地看著她。我同樣不說一句話,我的手中是父親留給我的打火機,我偷偷把玩著它,用我的食指敲擊著打火機的蓋子,我敲出了這個世界上最歡快的節奏:叮咚叮咚。 母親說完了,她仿佛是做完了一件她一直想要做的事,做完這件事情之後,她也停止了瘋狂的舉動,然後她走到門邊,木然地打開了門。 在母親走後的一段時間,我依然每天等著叔叔的到來,可是叔叔沒有來看過我,甚至沒有到學校去找過我,他好像是消失了。 那段時間我憎惡叔叔,我看清楚了叔叔的懦弱,或許不是懦弱,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從小到大,他對我的愛都是虛假的。我也憎恨那次母親去看我,我知道她通過瘋狂讓自己回復了平靜,可是她的那次瘋狂讓我平靜的心變得不再平靜了。 母親走後,我總覺得我不應該一直待在家裡等待叔叔,或者是和父親的打火機說話,我應該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那件事一直在我心裡的某個角落蟄伏著,儘管隨著我不間斷的失憶,它時隱時現,可是母親的造訪讓它蘇醒了。 在我獨居的那段時間,我是徹底自由的。母親去看過我一次之後,就不再光顧我的那所小房子,叔叔也是,我已經許久沒有他的消息了。我對他們是若有若無的。那段時間,除了父親留給我的打火機之外,我一無所有。我也不用去學校上課,因為我是不同一般的孩子,所以學校從來對我不聞不問的,校方對我的唯一責任是:我還活著。 我當然還活著,我不僅活著,而且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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