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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歌手的歌聲很漂亮,語調低沉,滿懷憂傷。我走過人群,在一個角落坐下來,侍者同樣給我端來一杯白蘭地,然後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

  聽,老闆在唱歌。

  聽,老闆在唱歌!侍者的話讓我很興奮,我扭過頭看他,我說,你說什麼?

  老闆在唱歌。

  對,老闆在唱歌。我等待這句話已經很久,我盯著臺上的男人看,他有一頭又長又順的頭髮,有一張長長的臉,很瘦,這個清瘦的男人既性感又有男人味。

  他終於停止了唱歌,我們並不認識,可他卻下了台走向我,並很自然地在我身邊坐下。

  我給了他一個笑容。他也笑了,他說他是一個歌手,也是酒吧的老闆,他還說他知道我叫月兒,是侍者告訴他的。然後他問我怎麼總是一個人來。

  「為什麼我不能一個人來?」我反問。

  「因為你是孩子。」

  「我不是。」

  他又笑了,但是他的微笑讓我感覺一點都不美,我仿佛又看到了嘲笑,如大街上那些經常嘲笑我的男人和女人一樣。我很煩,我對他豎起一根大拇指,然後又給了他一個父親式的譏笑,端起酒杯搖晃著。

  我聽人說你有話要問我?他說。

  你真的是老闆?

  我是。

  以後我喊你老闆可以嗎?

  你最好喊我的名字,我叫……

  我打斷他的話,我說我總是記不住別人的名字。

  好吧,我就叫老闆。他說。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身高190釐米,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的男人?

  見過,他是我這裡的常客。

  你確定我說的是誰嗎?

  當然,這個城市中只有他是身高190釐米,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的男人。

  他每年都會來嗎?

  不,他每個月都會來。7

  他每個月都會來。這讓我感到很驚訝,我覺得老闆所說的那個每個月都會來酒吧的男人不是我的父親,因為在我的記憶裡,父親工作在外地,只在每年下雪的時候回家。但是那個人又是誰?怎麼會和父親的身體特徵一模一樣?

  我的腦子很亂,我沒有興致再聽這個男人唱歌,我走出酒吧,街上的冷氣讓我打了幾個寒戰,我拉緊大衣,沿著牆根一點一點走。路上的行人很少,但是車很多,我眼前的汽車來來往往,鬼魅一樣。

  我躺在路中央會怎麼樣?我躺在路中央,會有很多車輛從我身上軋過,我會變得血肉模糊,我會死,會和我的父親見面,我們會一起來到酒吧,一起喝香氣逼人的白蘭地。

  我在胡思亂想,但是現實中,我沒有躺在路中央,因為就在我想要躺在路中央時,就在我要把胡思亂想變成現實時,我突然記起了父親留給我的打火機。

  我拿出打火機,在父親死亡之後,第一次,我拿出父親留給我的、唯一的、我一直帶在身上的禮物——那只精緻的打火機——仔細端詳。

  這只銀白色打火機,小巧而精美的打火機,我打開了它,我看到了淡藍色的火苗,漂亮的藍色,一如我對父親的若有若無的回憶。

  看著那藍色的火苗,我笑了,我可以透過打火機來接觸我的父親,打火機連接著我和父親,我有打火機,我的身體沒有必要讓汽車軋得血肉模糊。

  儘管我不懼怕死亡,可是我沒有必要去死亡。

  我不想回家,我無處可去,我順著牆根一直走。在那個冬天,我幾乎走遍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冬天的晚上,城市寂然無聲,我聽到的只是我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還有汽車疾馳所帶來的呼呼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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