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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根娣走後,外婆對小可說,根娣怕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小可睜大眼睛說為什麼?她不是有媽媽了麼?

  "最毒後娘心。她那後媽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早先雖然苦,爸爸和奶奶,到底都是親人。"

  小可想到了自己,還有爸爸,隱隱約約擔心起來。

  外婆猶如巫師,根娣的苦日子真的從那個夏天開始了,因為後娘給她生了個弟弟。奶奶很聰明,看著新添的孫子,說:"根娣啊,根娣,到底跟了一個來。"漁家靠力氣生活,重男輕女很自然,奶奶對新孫子疼愛百倍。根娣覺得失落。不過她很快忙得像一隻陀螺。所有家務都落在了她身上,她像一個小母親一樣帶著弟弟,稍有不慎就被後母拳打腳踢,奶奶再也不用疼愛的目光看她了,還有爸爸,不再喝酒了,回家就抱著兒子去岸上的人家裡玩。根娣從未有過如此的勞累和寂寞,她想念小可,想念未曾謀面的城市,以及她從前的夢想。

  根娣是在與後母的又一次大爭吵後走的。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帶著弟弟做飯,一根繩子,一頭拴住弟弟,一頭拴在了船舷的釘子上,長度剛剛可及水面。後母趕了早市回來,剛好看到根娣一抄手把弟弟帶上來,她以為她要淹死他,根娣在後母的大棒之下,從村東頭逃到了西頭,如果不是隊長出來制止,她想她一定沒命了,沒命她可不怕,人固有一死,只是她有個夢想,能死在水裡,據說落水而死的人是永遠不得上岸的,那麼媽媽也該在水裡,她只想回到她懷裡去,就像她無數次看到的那樣,媽媽在水底微笑著。

  根娣暫避到區家灘的姑姑家去,但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不好過,何況她是個沒娘的孩子。日子過得艱難,她不怨娘,卻怨奶奶,添了孫子的奶奶像變了一個人,不再呵護她,令她失去世間唯一的溫情。在姑姑家,無論她幹多少活,他們都以為她是吃他們家,住他們家的。根娣決定進城,那一年她十五歲,但她對小飯店的老闆說她十八了,什麼活都能幹。

  老闆娘看了看她的臉,漫不經心地摸了一把,說:"留下吧,不過,把頭髮留長。"半年後,頭髮就長了,根娣不漂亮,但十五歲,依然像顆青蔥似的鮮嫩著。

  根娣喜愛現在的生活,有人和她說話,不像在桃灣那麼寂寞,雖然勞累,一天天也很好過。隔壁摩托修理店的小子居然請她吃了好幾次雪糕。店裡這點活也難不住她鋼筋鐵骨般結實的身子,老闆沒有給過錢,但偶爾會買件新衣給她。根娣不抱怨,她只知道幹活能吃飯活命,幹活能掙錢,她腦子裡還沒有這根弦。

  摩托小子約根娣去看電影,老闆娘不同意,兩人吵起來。摩托小子說,你又不是她媽。老闆娘說,我給她吃給她穿,就是她媽也未必比我強。摩托小子怒吼道,誰都看出你不安好心。老闆娘說,那又如何,你沒那個命。

  根娣不知道他們吵什麼,她只說她不想去看電影,她不太能聽懂普通話,自然不覺得電影有什麼好看。

  根娣很快被拖進了命運的黑洞,小飯店的生意也隨之火爆起來。摩天樓托小子再也沒有理她,看她時眼神像是在看一堆汙物。不久,他就離開了摩托店,不知道去向。

  根娣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下身腫脹得厲害,她的爸爸和奶奶來接她,並把她送到了醫院,老闆娘送來一千塊錢,說再多她也是沒有的,因為根娣生病,沒有人再來吃飯,小店也快關門了。

  根娣發起了罕有的高燒,到最後,醫生也沒有診斷出她得了什麼病。人很快進入彌留之際,她爸爸想把她帶到桃灣,但那時桃灣盛傳根娣得了愛滋病,村裡人拒絕她回來,不要說病人,即使死後,骨灰也不能回來,桃灣是神仙境地啊,千百年來沒有人得過這樣見不得人的病。

  根娣死後,沒有人見她的骨灰回來。但也有人說,根娣雖然得了髒病,死不足惜,但畢竟她也是在桃灣長大的,只不過是在水上。除了桃灣她也無處可去,所以她爸爸還是偷偷帶回了她的骨灰,暗夜裡,悄悄埋在不為人知的地方。

  所有關於根娣的後事,小可都是從外婆那裡聽來的。一邊聽,一邊止不住地流淚,除了媽媽,根娣是第一個離她那麼親近又死去的人。小可一次次想到根娣,如果根娣在,小可也打算幫根娣進城去打工,可她竟不屑一顧地去了,且去得那麼名譽掃地。像一朵花,沒來得及開放,就被蟲子吃掉了花蕊,枯萎凋謝。

  這是小可和根娣的故事,是結在小可心口一個傷疤,隨著長大,它也一點點長大,總是隱隱約約地痛著。

  小可常常想,根娣來到這世上,唯一的使命就是要被冠以"根娣"的名字,給她的家庭帶來她的弟弟,偶後,她就離開了。

  "小可,下次你去桃灣,把梅朵姐姐一起帶去,讓外婆看看她,你看行嗎?"那天,錦坤這樣對女兒說。

  "真的可以?梅姐姐若是不高興去呢?"小可瞪大眼睛,說。

  "我保證她肯。你先什麼也別說,聽聽外婆怎麼說,好不好?"錦坤覺得這未嘗不是個好辦法,他對梅朵充滿信心,並且相信,他明理的岳母一定會認可梅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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