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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


  這歌聲給了她力量,讓她感到,她不是一個人坐在這辦公室裡,她也不是一個人參加這場競賽,她感覺到她的學生們就站在她的身邊,像每次一樣,他們是她的戰士,他們在為她,為他們的五班,呐喊助威。

  這下她不再害怕了,同時她也有了信心,她想起學生們說的「五班必勝」,她在心裡喊著那個口號,她知道那個優秀班集體毫無疑問是屬於她的了。

  那個結果終於產生了,是眾望所歸的結果,一班,五班和七班。

  我們贏了!米粒兒在心裡叫著。

  真想站起來狂呼,米粒兒的眼睛望向窗外,真希望還有五班的學生留在校園裡沒走,哪怕只有一個也好,她要和他分享這份勝利的喜悅,這勝利是屬於他們的。

  回到家,興奮的心情過了很長時間都平靜不下來,電話鈴響起來,是她的小班長常哲,「老師,好多同學都在我家,大家都在等結果!」

  米粒兒還沒來得及回答,常哲便迫不及待地搶先說道,「我猜,我猜,肯定是評上了!」

  「對,不僅評上了,而且還是得票的第二名。」

  電話那邊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笑聲、掌聲、還有尖叫聲。

  心和心是在一起的。

  心和心相互緊緊地依偎。

  因為有相親相愛的集體,所以有勇往直前的力量。

  暑假到來之前,在宜林中學,在米粒兒的身邊,都發生了很多變化。很多突如其來的變化,很多意想不到的變化。

  其中最突然的,是一學年最後一次全校教職工大會上,大貓宣佈退休。

  米粒兒坐在階梯教師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間,開頭還心不在焉地跟教歷史的章雅琴在教案本上連五子兒棋,眼看已經贏到第三盤,就要捍衛她在初二年級組五子兒不敗的稱號了,這時候她突然聽見大貓聲音有點兒沙啞地發言,她感到奇怪,過年聚餐的時候他每次都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的聲音始終都是那種沉穩悅耳略帶鼻音兒的男中音。更讓她感到驚訝的是,他情緒低落地告訴大家,下個學期,他要退休了。

  他分明還沒到退休的年齡,其他學校好多比他歲數大的領導還都在位。米粒兒忽然想起一段時間以來的傳聞,說他得罪了區教委新來的一個姓郭的副主任,說他不肯拿學校的利益換官運亨通,說他當面頂撞那些想從宜林撈好處的人,總之,他們說他一心一意考慮的,都是宜林的建設,宜林的將來,惟獨沒有想到他自己的將來。

  被人代替,其實是遲早的事兒。

  米粒兒抬起頭,看著大貓日漸衰老的面容,炯炯有神的眼睛裡掠過令人不易察覺的淒涼和憂傷。她想起從前他在校園裡充滿了威嚴地四處巡視,那個時候他的背影是那麼高大,他的目光又是那麼銳利,她還想起在很多次年輕教師座談會上,他語重心長地告誡年輕教師的那些話。那時候在年輕的米粒兒看來,他就是這個學校的代表,是這個家庭的大家長。

  她想起自己剛到學校時的情景,想起這幾年來學校發生的變化,想起校慶時熱鬧歡騰的場面,想起在他的帶領下,學校蓋起來的那幾棟嶄新的教學樓,還想起他的那些深入人心的改革措施。所有人都知道,大貓對於宜林的成長意味著什麼,她自己也曾經無數次地慶倖,她有這樣一個好校長。

  正因為如此,當大貓旁邊那個正襟危坐、一本正經的新來的女校長史國涵接過麥克風開始發言時,她感到一種不可遏制的反感。她看上去就像個泥塑的假人,模樣是假的,表情是假的,語言是假的,思想也是假的;她的臉色很暗,暗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是那種讓人害怕的不健康的灰暗;她的眼睛向下耷拉著,當她向主席臺下張望,總是微微仰起脖子服飾眾人,像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俯視愚昧而順從的芸芸眾生。

  事實上,作為女人她是無法歸類的,她自己似乎也並不樂意歸在女人的類別裡。她穿著一件灰不拉嘰看不出質地的西裝,裡面是一件黑色的襯衫,她的臉也是同樣的灰色,黑色,還有一點點黃色。棱角分明,沒有表情,看不見哪怕一點柔和的線條。這是一張會令尋找女人的男人看了感到厭煩的面孔。「這哪兒是女人啊,」他們會說,「這簡直就是一只好鬥的公雞。」

  當她開口說話的時候,拿著小學生朗讀課文時的抑揚頓挫的腔調,顯得虛假做作,而且得意洋洋:「我也是宜林畢業的,在座有些老師可能還教過我,所以重新回到宜林,又是處在這樣一個位置,哈哈,內心裡的感覺真的是非常誠惶誠恐……」她一邊說一邊笑一邊乾咳了兩聲,喝了一口水,繼續講。米粒兒聽得出來,她其實一點兒都不誠惶誠恐,而且在她心裡其實還認為,真正應該誠惶誠恐的,恰恰是坐在台下的他們。

  「真的,她不說我倒想不起來了!」一個老教師在米粒兒身後輕輕地叫道,「怪不得看著她眼熟呢,我教他們班化學,她當年老是梳著兩根粗粗的辮子,胖胖的,人挺封閉的,沒什麼朋友,老是一個人躲在一個角落,真沒想到就是她啊……」

  臺上的史國涵依然在興致勃勃地高談闊論:「……《聖經》上說,陽光底下無新事。我的意思是說,在我上任以後,不會大刀闊斧地做什麼所謂的改革……其實我們只要把我們從前的各項政策措施,都能夠切切實實地落實,那就是一個非常難得的進步了……」

  稀稀拉拉的禮貌性的掌聲。米粒兒沒鼓掌,她覺得她的發言裡有種對前任大貓的有意無意的貶損,似乎在說,從前制定過的種種措施都沒有得到過具體有效的落實。米粒兒很反感像這樣踩在別人的肩頭向遠處眺望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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