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兒老師(98)_沙蕙

九十八

　　我正咬牙的工夫，就看見六班一個同學神情沮喪地邁著跑到國旗杆下，這不僅意味著所有同學增加了五分鐘的受折磨時間，還意味著我自己必須再『歪』著腦袋看這世界五分鐘。

　　就在我憤憤不平地數數的時候，指導員看了看表，突然神情詭秘地向大家宣佈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只剩下兩分鐘了。不知道別的同學是什麼感受，反正我聽見那句話時眼睛裡都要湧出勝利的喜悅的淚花了。

　　但就在這萬分緊要的關頭，六班的又一名同學被帶到了國旗杆下，我相信所有的同學眼睛裡都會迸發出憤怒的火焰，因為我們就好象在圍著一個圓圈兒跑步，越是接近終點，也就越是接近起點。為了不再受別人的干擾，我開始在心裡默默地數羊羔，當指導員又一次低頭看表時，我預感到勝利的曙光即將照亮我們，我們就要成功了！

　　當指導員宣佈站軍姿結束時，當我把帽子從頭上摘下來遞給教官時，當我用驕傲的眼神對他說，『你看，帽子沒掉吧』時，我真為自己感到自豪，我擁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

　　這個中午的站軍姿，讓我嘗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

　　「

　　十一月六日陰冷、大風

　　……睡夢中，我感覺有人在使勁兒地推我，外面走廊裡黃暈的光忽然照到我身上，順著門縫吹進來的冷風凍得我直打哆嗦，我趕緊把頭埋進了溫暖的被窩裡，但是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今天應該輪到我站夜崗了。

　　我迷迷糊糊地穿上鞋，走出宿舍一看，才淩晨三點二十，想到平時這時候我還躺在家裡我溫暖的小床上，摟著我的寶貝熊做著甜美的夢，想到後面的一個小時我都必須要強忍著睡意與冷風和寂靜做伴，我就邁不動步子了。

　　瑤瑤拉著我走下了樓梯，走出了黑幽幽的走廊，所有的關於鬼的故事都在我們兩個人的腦袋裡盤旋，恐懼伴隨著我們，面前，只有兩張可怕的白色的冷板凳等著我們，一個小時呀，我委屈得幾乎想要哭了，為什麼我們要到這裡訓練，為什麼還要安排我們值夜班呢，外面不是有戰士在站崗嗎？

　　到了崗位上就不允許說話了，因為站崗的地方離同學睡覺的宿舍很近，我和瑤瑤開始時還精神抖擻地，不過坐了一會兒，等靜下心來，就逐漸地聽見旁邊的屋子裡有一種特別吸引我們的動靜，凝神細聽，原來是同學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那撲哧撲哧的聲音根本就不像是平日裡斯文秀氣的女生們發出的聲音，我和瑤瑤禁不住相視一笑，怎麼那麼像新年時媽媽送給我的那個呼嚕熊玩具的動靜兒呀！明天一定要好好地嘲笑嘲笑她們。

　　可是這時候，她們的呼嚕聲真是讓我羡慕啊，為了取暖，我和瑤瑤決定背靠背地坐著，就這麼坐了一會兒，我的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跟著屋子裡傳出的有節奏的呼嚕聲，我也一呼一吸一張一弛地，漸漸坐著睡著了，那聲音就像催眠曲一樣，在我的耳朵邊逐漸地模糊了。然後好像只有一眨眼的工夫，瑤瑤一陣猛捶把我從睡夢中叫醒，興奮地告訴我說，『換崗的時間到了！』啊，時間過得也太快了呀，我覺得這個崗站得可真是輕鬆呀，清醒過來以後的我，頭腦裡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去叫醒那些呼嚕小熊裡的另外兩隻，讓她們趕緊起來站崗了！」

　　多可愛的孩子！在帶五班的過程裡，她經常會有這種感動的點滴瞬間。有時候她覺得當老師不再是一個職業，不再是一個愛好，不再是一種情感，而成了一種信念。她對五班有一種信念，而這個信念，也就是看軍訓日記這樣的點滴瞬間不經意形成的，也是靠這些點滴的瞬間支撐起來的。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成為一個有信念的人。更沒想過，她的信念是五班的這一大幫孩子。

　　正因為有這個，她一天天地成長。她感覺得到自己在成長，和五班一起成長。甚至於，

　　是五班在幫著她成長。

　　她因此變得堅定了。

　　但考驗也就接著來了。

　　軍訓的第二周，小漁兒來找她，說自己的發展遇到了瓶頸。當初計畫好的種種，還是被沒有預料的變化給打破了。就在各方面進展順利的時候，N大科技忽然一股腦兒地進了很多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回來的「海歸」，還有的從所謂的海歸創業園出來，帶著技術和資金，還有國家拼命鼓勵的政策，以及公司管理層的偏愛，擠佔了N大科技裡最肥美的位置。

　　眼看著無論怎樣打拼，都很難贏得過這幫空降兵，在「秦淮河」也被一位哈佛商學院回來的南昌人替代之後，小漁兒終於決定，自費出國留學。

　　「只能這樣，趁年輕出去混個MBA。」

　　他打聽到英國的MBA比較好考，學制兩年，時間也不長。於是就開始頻繁參加各種英國教育展。因為情緒不好，米粒兒有時候也會陪陪他，看著他落寞，著急，心有不甘的樣子，想想他開始時躊躇滿志地來找她，感覺有些心疼。同時又覺得自己當初決定留在學校裡是對的，學校是安全的，而且是快樂的。她一口就拒絕了小漁兒讓她跟著一起去英國的建議。

　　週末，她陪小漁兒飛到上海，那兒新落成的圖書館裡舉辦一場據說是最權威最全面的英國教育展，米粒兒在裡面轉了一圈兒，又轉了一圈兒，看著知名不知名的學校，看著熙來攘往帶著孩子找大學預科的家長，尤其是看見那麼多充滿了渴望的中學生的臉，不禁有些惆悵：非要那麼早出去嗎？在國內讀中學不是也很好嗎？

　　正胡思亂想著，她的心裡又想起了五班的孩子，不知怎麼，心慌亂得要命。從來想起五班孩子，都是踏實和幸福的，可這天，在上海圖書館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小漁兒身邊，她忽然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難過得不得了。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兒似的，她對小漁兒說，我必須今天立刻回北京，一分鐘都不能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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