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兒老師(83)_沙蕙

八十三

　　她和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講到自己班的學生，拿著學生手冊專門找容易引起歧義的或者有生僻字的名字開玩笑。她的班上有個學生叫許小茂，她就提起十年前的電影《許茂和他的女兒》，有個學生叫麻越，她管人家叫麻雀，還有，遇見一個姓亓的女生，她索性叫人家3.14，而一個任健的男生，她甚至背地裡興高采烈地稱呼人家賤人，凡此種種，令所有辦公室裡的年輕教師對她頗為不恥，她說得得意忘形，別人卻對她頻頻側目，而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表面上，她對誰都熱情洋溢，但誰都看得出，她的笑容是那麼不自然不由衷，她喜歡在背地裡傳人閒話說人壞話，同事的，學生的，這似乎是她多年工作養成的習慣。在辦公室裡，她最愛談論的，就是嚴琳琳，因為她最嫉恨的，也就是嚴琳琳。

　　她有理由嫉恨嚴琳琳，在她眼裡，這個年輕的地理系碩士，搶了她夢寐以求的年級組長的寶座，那是她，和她的很多同年齡的對手，覬覦了很久的位置。他們對那個職位志在千必得，但是沒有想到，他們打得頭破血流，大貓卻把它給了那個才來學校沒幾天的黃毛丫頭。

　　哼！她有什麼呀？不就是一張文憑嗎？她常常這樣憤憤不平地想。

　　但是她不知道，這個決定，其實是茅炳坤深思熟慮的結果。

　　那個位子本來並不重要，連學校的中層幹部都算不上，就算是校長，也只是處級幹部。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只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新的初一和高一，是學校很久沒有招過的整齊的素質很好的兩個年級，想像當中，這樣的年級組長是省力且討好的巧事兒，自然讓人嚮往。

　　還有算得更精的，想著這一屆的幾位校長全都離退休年齡只差三兩年，幹這個年級組長滿三年，正趕上學校換屆，也許能繼續提拔，輪上個中層幹部當當。

　　各人滿懷心事。年級組長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誰都想要得到它，誰都覺得自己有資格得到它。

　　於是圍繞著它的爭奪，在一部分教師中，愈演愈烈。

　　大貓對此看得相當清楚。在這種情況下，交給誰，都會成為燙手的山芋，那個人也會成為眾矢之的。學校裡的關係，盤根錯結，牽一髮而動全身，處理不當，很容易引起教師間的紛爭。發展下去，也許會影響正常的教學秩序。這是大貓最不願意看到的。

　　幾個輾轉反側的不眠之夜。

　　大貓終於跳出包圍圈，想出了一步絕妙的好棋。

　　既要避免矛盾，又要平息爭議，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大膽地起用新人。用那種和任何人都還沒有來得及發生利害衝突，建立利益交換的新人。沒有任何根基，沒有任何糾葛，誰都說不出什麼，誰都只有乖乖地接受。

　　大貓在心裡把學校的年輕教師全都過了一個遍，最後審慎的目光落在嚴琳琳的身上。

　　這個年輕人一年來的表現雖然不如預期的那麼出色，但還算得上令人滿意，儘管缺乏豐富的教學經驗和飽滿的工作熱情，但她看起來永遠是那麼冷靜，不像其他的年輕人那樣動不動就容易感情用事。

　　她有深厚而扎實的理論功底，在教科研江韻明主任的領導下組織開展的教研活動也是搞得有聲有色，雖然暫時還沒有什麼可圈可點的成績比如在區裡或者市里拿個獎項什麼的——其實這都是走一個形式，遲早的事——但所幸也沒有出現任何的疏漏，也就是說沒有留下任何可以授人以柄的口實。

　　對大貓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最重要，最關鍵，最有時代特色，最符合現代教育思路的是，她是宜林中學有史以來第一位有碩士學位的教師，單憑這一點，就會令那些僅僅中等師範畢業的中年教師們難以望其項背了。現在教育界特別強調要實現幹部隊伍年輕化，提倡任用那些高學歷高素質的新人，這樣看來，任用嚴琳琳當這個年級組長，雖然不算是民心所向，卻絕對是大勢所趨。在開了個意見統一的校長辦公會後，嚴琳琳的事兒就算定下來了。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嚴琳琳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意外地當上了年級組長。全校最年輕的年級組長。

　　儘管茅炳坤找她談話時，她表現得鎮定自若，但從內心深處來說，她其實早就已經欣喜若狂了。當初她拿著那張碩士文憑走進宜林的時候，就雄心勃勃地想要闖一番事業。

　　她有兩個姐姐在美國，三番五次地要她出去繼續念書，她們把學校都給她聯繫好了，但她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那時候她剛經歷了一場感情災難，和她相戀六年的男友結婚了，新娘不是她，而是她最好的朋友，這使她精神上受到重大打擊。

　　她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從來都不肯認輸，她絕對不能讓自己在這種時候選擇離開，那樣的話就是選擇了逃避。她必須面對，她要留下來，開創她自己的事業。

　　她很理性地分析自己，前面二十幾年中耗費在讀書上的時間已經太多了，她想要嘗試一些新的生活。她知道儘管她手裡握著一張碩士文憑，但那是教育學碩士，離開教育行業她毫無優勢可言，她決定在教育系統內尋找機會。

　　她來到這所全國知名的重點中學，決心踏踏實實地從最基層幹起，一步一個腳印地，一定要幹出點兒成績來，她發誓要在教育界裡混出個模樣。

　　沒有想到機會就這麼突如其來地降臨了，一切似乎都在她的預料之中，然而卻比她預料得要早得太多。如果換了別人，一定會受寵若驚地手舞足蹈起來，但嚴琳琳卻極能沉得住氣，不僅如此，她還不忘向校長做個謙讓的姿態，「畢竟我還太年輕了，應該再鍛煉鍛煉，積累些經驗吧。」她這樣猶豫著，同時面露難色，的確是很誠懇地想要放棄的樣子。

　　大貓既然決心已下，哪兒還容得她推辭，一再強調可以幫她解決工作中任何可能出現的問題，「年輕人嘛，這不正是鍛煉的機會嗎？要敢於挑重擔，趁著你還沒什麼家庭負擔，正可以全力以赴地開創事業。」一句話說得嚴琳琳正中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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