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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羊大媽」是他們新開闢的據點兒。米粒兒喜歡羊大媽是因為名字,就像她過去剪頭愛去阿童木,也為了名字;李西航喜歡羊大媽是因為地理位置,羊大媽有兩扇窗戶臨著一條馬路,這條馬路是宜林通往春風街的必經之路,有好多宜林的小孩兒就是從這條路上偷偷溜到春風街的網吧打遊戲的,李西航在這兒可以一邊吃肉,一邊捉賊,兩全其美;只有程東宇喜歡羊大媽的理由最單純,最樸實,就是喜歡那兒的涮肉調料。李西航和米粒兒一人吃一份,他一人能吃三份。

  米粒兒和李西航和程東宇走進羊大媽時,看見宜林幾個高中的住校男生在一邊兒喝酒,米粒兒仔細地瞅了瞅,沒有團委的學生,放下心來。那幾個男生很放肆地盯著他們看,年輕老師在學校裡向來是最受注意的,米粒兒知道他們認得自己,本來想帶著李西航他們離開,後來又一想,憑什麼啊我是老師,故作大方地坐了下來。

  李西航從來都不會客氣,拿著單子在上面一通劃勾,米粒兒一個勁兒攔她,你以為判作業哪。她不聽,接著劃,後來還是服務員小姐好心好意地勸她,你們只有三個人嗎,肯定吃不了。李西航這才甘休。

  端上來一看,三盤羊羔肉,兩盤肥牛,兩盤魚片,兩盤蝦丸兒,一盤粉絲,一盤白菜,一盤蒿子杆,一盤凍豆腐,一盤黃喉,一盤香菇,一盤黑百葉,一盤白百葉。米粒兒這回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她不用回頭都能看見那幫高中男生在竊笑。

  一盤肉快涮完的時候,話題不知不覺又轉到了梁聞鷹身上。

  「我在宜林上初二那會兒,梁聞鷹剛調來,」李西航吃涮羊肉的時候喜歡喝一小罐煨在紫砂壺裡的黃酒,喝了酒她的臉就會立刻紅起來,而且紅得很好看,她的話也會跟著多起來,說話的頻率變得越來越快。

  「那時候哎呀梁聞鷹可土啦!夏天老穿一老頭衫,一條大花褲衩,一雙平底兒老頭鞋,他經過我們教室的時候,大家全都以為是學校新請來的校工,還說呢,這校工個兒夠高的像個運動員,肯定比老薛頭兒身體好多了也能幹活兒,誰也沒想到他是來當老師的。聽說他原來是在很遠很遠一個遠郊區縣一座大山深處的一所中學裡教語文,因為他老婆的不知道什麼拐彎抹角的關係好不容易才調到宜林來的。」

  「米粒兒其實你的事兒我也能猜出一二,」李西航看見米粒兒沉默不語以為她還在發愁,故作神秘地說,「你公開課風頭太猛了礙了他的眼了,人家重點扶植的對象,是初二組的孫蕊。」

  米粒兒聽見李西航和自己猜測的答案不謀而合,不由得暗地裡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她問。李西航顯得更神秘了,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架,壓低了聲音說,「這可是絕密,千萬別對別人說——我,在語文組辦公室偷看到一份記分冊,是孫蕊兩個班的成績,總分和平均分都被梁聞鷹塗改過了。」!

  米粒兒腦袋裡嗡地一聲,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驚嘆號,「開玩笑吧你?」

  「是我親眼看見的,當時辦公室沒關門,我進去正看見桌上放的那個計算器和塗改液,後來我臨出門的時候迎面正撞見梁聞鷹,他看我從他辦公桌的方向走出來,表情顯得特不自然,平常看見年輕教師老是一本正經地,那天居然一反常態地露出一嘴黃牙沖我嘿嘿嘿嘿一個勁兒傻笑……」

  「寒假前語文組開會,梁聞鷹專門表揚孫蕊成績突出,據說她那兩個班一個是年級第一一個是年級第三,中間夾了個第二名還是一班實驗班!」

  「要我看,把梁聞鷹逼得出此下策也情有可原,畢竟成績才是最有說服力的尺度!教得好不好,水準高不高,又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憑空捏造的,得用分兒來說話呀!你沒看見教務處期末考試結束後,拿著各班記分冊緊著給老師排隊,從第一名排到最後一名,誰願意當老末呀。要不是我師父盯得緊,沒準兒我也會改成績的。」

  米粒兒的心情算是徹底被李西航給糟蹋了。本來還指望著能從她那兒得著什麼安慰或者正義的支持一類,被她酒後真言這麼囫圇吞棗地一招呼,她簡直連肉都吃不下去了。

  結了賬回過頭,發現那幫男生還在那兒喝,米粒兒想起譚恩湄說過,沒事兒千萬別讓孩子住校,忍不住在心裡點頭。

  壞心情就這樣又持續了幾天。一直到第二個週末,米粒兒又在走廊裡跟梁聞鷹不期而遇:「你去代課,初一四班。他們秦老師病了。」

  米粒兒什麼都沒想,特認真地準備了兩個晚上。然後又過了幾天,又讓她代課,這回是初二。

  如是在初中幾個年級裡上竄下跳了幾次之後,米粒兒在某一天突然回過味兒來,我怎麼成專業代課的了?有人比她提前反應過來,就是譚恩湄,她雖然教高中的課,但她是初中的教研組長,沒等米粒兒跟她提,她就先找到梁聞鷹了。

  沒想到,梁聞鷹早就想好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等著她了:「全校只有她一個語文教師是一個班的課,不派給她派給誰?難道讓別的老師上三個班的課也得留著她在團委吊兒郎當悠閒自得地教那一個班的課?那樣的話其他同志會有意見的,這道理說不通嘛!」

  譚恩湄完全出乎意料地被撅回來了,她因此對米粒兒深懷歉意,好像是她讓米粒兒到處去代課似的:「你放心小米,譚老師一定爭取讓你早日回語文組,和大家一樣,擔任班主任,教兩個班的課,完成滿工作量的教學任務。」底下的話沒有說米粒兒也明白:「那樣就不會再受欺負了。」

  不過事情沒有譚恩湄想得那麼簡單。又過了幾個星期,區中心組下來通知,請各校選拔三十歲以下的年輕教師參加青年基本功大賽,譚恩湄報了米粒兒,李西航和孫蕊三個人,結果梁聞鷹只批了孫蕊一人。

  這麼一折騰,米粒兒忽然覺得沒了興致。備課沒興致,上課沒興致,做公開課也沒興致,代課也沒興致。什麼都沒意思。她又一次萌生去意。也許真的應該離開學校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兒。去廣告公司,或者去考研,再或者……。

  晚上她接著0898的電話,那是海南的區號。上次去海南,小漁兒給她買了一部諾基亞的新款手機,還下載了她最喜歡的陳美的紅色風暴的小提琴曲作鈴聲。所以每次聽見紅色風暴,看見0898這幾個數字,就會想起小漁兒。

  他們倆現在關係變得特自然,誰都不提從前的事兒,也不提往後的事兒,就這麼經常不斷地聯繫著。反而越來越好。

  米粒兒在電話裡終於沒忍住,把受梁聞鷹氣的事兒跟小漁兒說了。小漁兒沉默了一會兒,說,「要不然你別幹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廣告公司嗎?」

  「那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啊?」

  「只要想去肯定能去。你去嗎?」

  「我再猶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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