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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中秋節,大家一齊穿戴整齊到學校附近的公園賞月,友好宿舍也跟著,跑前跑後,聊天,唱歌,彈琴,有個男生居然抱著吉他來了兩段美聲,米粒兒仰著脖坐在草地上,只看見他一個碩大的喉結不規則地蠕動,唱的什麼沒聽見,眼前一張大嘴像餓了似地一張一合。

  還有一個男生講笑話,擠眉弄眼兒地,煞有介事,還沒講,自己先彎著腰樂了好幾回:「話說王某某是T大中文系畢業的,畢業後不想當老師,但是拿著一張T大的文憑他又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工作,於是他只好待業在家。

  有一天,一個中學同學為他介紹到動物園打工,他萬般無奈之下去了。原來動物園有只老虎臨時生病送去醫院,要他穿上虎皮暫時代替一下。他想反正也沒人看得出是他,於是就答應了。穿上虎皮進了獸籠之後很盡職盡責地走來走去裝樣子,沒多久獸籠被人打開,飼養員竟然又放進來一隻老虎,他嚇得一直往角落裡退,可那老虎卻步步緊逼……

  退到無路可退的時候那人眼睛一閉,心想這回完蛋了看樣子是只餓瘋了的老虎,可突然間他聽到那老虎竟然對他說話了:『朋友別害怕,我是T大地理系的。』」

  米粒兒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呢,四周圍響起一片銀鈴般的笑聲,這讓米粒兒更加不知所措,他到底想說什麼呀?

  大學裡不叫班主任,叫輔導員,米粒兒他們班輔導員是個女的,教思想品德,叫華其軍,畢業才五六年還算年輕,人長得不漂亮,不過白白胖胖高高大大挺喜興的。

  華其軍也是中文系畢業生,但因為她是本科,所以沒資格教專業課,只能承擔一些類似思想品德這樣對專業知識要求不高的最基礎的公共課。可即便是這樣的課,米粒兒認為她教的水準也並不怎麼樣,當她講那些做人的道理和生活的準則時,總顯得心不在焉有氣無力,讓人感覺她根本就不相信她自己講的那些東西。

  有時候她還會不小心說漏嘴,講些不那麼得體的話,比如講到大學生應該如何看待愛情和婚姻家庭時,她說,你們一定要趁早體驗感情生活,要在大學為自己找個合適的物件,這就好像你到一個筐裡去挑蘋果,如果你去得晚了,筐裡就只有別人挑剩的蘋果了。

  這個故作幽默卻極庸俗的比喻,是個敗筆,類似的敗筆不勝枚舉。即便如此,米粒兒仍然尊重她,她並不像他們系裡其他新生那樣,津津樂道於打聽和散佈她的私生活,因為對她來說,她是華老師而不是華其軍,老師都是用來尊重的,即使她並不喜歡她。

  在那些傳說中,華其軍被描述成一個不學無術的軍幹子弟,高考落榜後通過關係走後門進了T大,還有人說,她上學時曾不顧一切地狂追一美術系的老師,甚至不惜以給人家當人體模特為代價,卻遭到斷然拒絕,還說她工作以後,每逢個人生活不如意,就會無緣無故地拿手裡的學生出氣,有人甚至不懷好意地評價她至今未婚就是一隻被人挑剩的蘋果。

  米粒兒從來不受傳聞或者偏見影響,她對華其軍之所以沒有好感,只是因為她覺得她是個毫無個人魅力可言的概念化的老師,只是無趣而已。

  一個老師如果沒有鮮明的個人特色,沒有與眾不同的吸引人的魅力,她就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老師,米粒兒堅持這樣認為。在N大附,不論是常君還是袁丁,對待學生都是以鐵面無私著稱的,但她們最終卻能得到大多數學生的欽佩和喜愛,除了她們對學生真心實意的付出之外,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她們在工作中樹立了獨一無二的個人風格,她們在學生心目中,是獨樹一幟的,因而是不可替代的。

  上大學之後米粒兒還經常回學校看老師。從初中到高中,在N大附她總共呆了六年時間,離開之後翻回頭想想,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實在幸運。畢業之後,尤其是進了T大之後,米粒兒才真正體會到N大附對她意味著什麼。準確地說那其實不是一個中學,而是一個家,一個溫暖和諧友愛團結的大家。誰跟誰都是認識的,從上幼稚園上小學就是同桌或者隔壁班,誰跟誰都有關係,不是你爸跟我爸一個系,就是你媽跟我媽大學同學,那是真真正正的發小兒。誰跟誰都親,那裡頭可有上下兩代人的交情呢。

  不過也許就因為這些,米粒兒很難跟T大融合在一起。她從感情上就很難接受它,看什麼都覺得陌生和不習慣。農村來的穿戴土氣的同學,上課總聊家長里短的老師,巴掌大的校園,擁擠的宿舍樓,難以下嚥的食堂飯菜,還有苛刻繁瑣的規章制度,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壓抑和窒息,對於像她這樣一個生長在溫室般N大校園裡與世隔絕的女孩兒來說,要適應這些,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這是米粒兒第一次感覺到孤獨。沒有朋友,甚至能聊天兒的人也沒有。杜兜兒去廣州找林童了,小漁兒高中畢業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學,吳非進了醫學院以後比以前更玩兒命了,成天泡在實驗室和圖書館,空閒的時間就去新東方學外語,為出國做準備,小榔頭也如願以償上了N大,上了N大之後她就不怎麼跟吳非聯繫,更不要說米粒兒了。高考之後大家就這樣各奔東西了,這是米粒兒沒有想到的。

  家裡也是冷冷清清地,自從媽走後家裡也不怎麼開火做飯了,米粒兒她爸忙得四腳朝天,承擔了國家重點課題,同時還帶好幾個研究生,申請的博士點就要下來了,所有的事兒全趕到一塊兒,米粒兒週末回家都見不到他,只有三間空蕩蕩的房子。沒有人,只有書。

  從未有過的空虛和失落,像秋天的風,一陣陣地帶來淒涼的寒意。米粒兒常常莫名其妙地感傷,黃昏的時候在校園裡散步,身邊是她同宿舍的同學,拿著飯盆,提著暖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笑著鬧著,大把的時間在手裡握著,踏實和明確的前途在前頭等著,一個一個全都意氣風發地。米粒兒走在她們中間,走在到處都是歡聲笑語的新生中間,覺得像是走在異國他鄉。心始終是懸著的,飄飄忽忽,像根羽毛,落不到實處。

  已經有人開始談戀愛了。入學雖然沒多長時間,但機會卻不少。週末的舞會,新生的聯誼,友好宿舍的郊遊,學生會的競選,血氣方剛的男生和情竇兒初開的女生。離家在外,有的是精力,有的是熱情,有的是蠢蠢欲動的青春,更有前所未有過的自由。

  有趣的是,T大似乎什麼都禁止,十一點以後回宿舍禁止,帶外校同學留宿禁止,早晨睡懶覺禁止,上課開小差兒禁止,惟獨談戀愛不禁止。但是每天的十一點,學校的校衛隊都會準時出動,在校園的草叢和樹底下四處搜尋談戀愛的學生,以防有人作出越軌行為。

  米粒兒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在T大交男朋友,她覺得他們出來都是要當中學老師的,她可沒那個打算,她從來都沒想過要當中學老師,那事兒跟她沒關係,至於她想幹什麼,還完全沒有考慮過。她只覺得她跟這個環境格格不入,她是一不小心掉到這兒的。

  更何況,她心裡還裝著遠在南方的小漁兒。

  大一上半學期,就這樣在恍恍惚惚,渾渾噩噩中飛快地過去了。

  大一下半學期,米粒兒認識了丁波。日子忽然間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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