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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那些在氤氳的浴室裡為我擦拭傷口的細膩安撫,那些在晨光裡耐心地陪著我散步的時光,那些和我談論自然光運用的認真表情。一點一點潰散掉,像是愈結的傷口上重新長好的疤被一點點地撕下來,粘稠的血液惡毒的流膿一起潰漫出來……

  我站了起來直指著她的臉一字一句的說:「所以你回來找我,不是因為你想要補償這10年來的對我的虧欠,更不是要向爸爸懺悔得到原諒。而是因為我的身體裡殘存的那點讓我覺得可恥的基因,有可能挽救你的小女兒的生命——你和林聰生的賤種。」

  爸爸扶住了哭得不成人形的錦躍,一臉失望的看著我:「小禾,我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孩子。我想我個失敗的父親。」

  錦躍擤了擤鼻子,抿了抿嘴:「清年,你不要說她,她說的沒錯。」

  窗外的樹枝上幾隻無知的夏蟬開始冗長單調的曲賦。馬路上夜歸的人群打打鬧鬧地走過蚊蟲飛蛾亂撞的街燈下。晚自習回來的單薄的少年和青澀的女孩吃完了最後一根哈根達斯,在轉角說了:「我們分手吧。」

  這個夏天,每一個時刻都在發生著這樣與那樣的事情,合情合理的,難以接受的,一切的一切排山倒海地傾覆而來。

  眼淚漫延著它熟悉的路徑,眼角,臉龐,耳蝸,枕頭,淪陷掉。我的悲傷在那一刻難以遏制住地疼痛不安起來。

  錦躍說完最後的一句話就走了:「她叫安寧。」

  爸爸在歎息裡離開。

  而我的耳畔卻依舊真切地聽見他說的:「小禾,我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孩子。我想我個失敗的父親。」我是他一個失敗的教育產品,是嗎?

  為什麼在我為他抱打不平的時候,他卻是那樣的坦然。為什麼那樣切膚的疼痛羞恥他可以這樣輕易地丟棄。我不斷地聲聲逼問著我的世界。

  是纖細柔軟的五指陷進髮絲裡,輕輕地理順著。

  在清亮的月光裡,回身看見習央消瘦的臉龐:「難過就全都哭出來,然後就會好起來的。」

  我枕在她的腿上哭泣:「好不起來了,好不起來了,好不起來了,世界不是我想像的那樣。一切一切都在迅速的轉變著,只有我抱著壞掉的時鐘活在過去的羞辱裡。」

  「既然知道了所有的人已經將那些所謂的過去都丟棄了,為什麼自己還要留著呢?這只會傷害了自己而已。」習央的手指輕輕地安撫我的臉龐。

  「小禾,當世界不是我們所想的時候,其實我們應該告訴自己不要再將自己的幻想安賦在它的身上。」

  「當我們悲傷無助的時候,那些過去的難以煎熬的痛苦會一併地爆發出來。好好地講自己的情緒宣洩完畢。做回那個自己,選擇自己會選擇的路去走就好了。」

  習央的聲音總是帶著點點的暗啞,似乎是掠過了無盡的滄海桑田來到我的耳畔。

  「當我們沉浸在悲傷裡的時候,我們總是覺得自己遭遇的就是這樣世界上最最悲慘的事情。」

  那時的我並沒有發覺,習央的身上有著一種深入俗世的親和,她不像是那些早熟的女孩子在說教的時候總是以「人總是……人總是……」她永遠將自己置身在世界裡,在很多人的17歲裡他們已經習慣了如何去無病呻吟和抱怨的時候,她卻有著似是天然而來的剔透達觀。

  我在她的安撫裡漸漸入睡。習央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漠然,當她聽見了書房裡爸爸勸慰錦躍的時候,心尖的疼痛因著我一點一點真切起來。

  她擦乾了在夜風未能抹去的淚痕,在盛夏的夜間爬進醫院的窗臺與我輕輕相擁。

  第二十一章時空裡無盡綿密的溫軟

  玻璃花瓶裡,百合花的邊沿微黃曲卷,懨懨倦倦地耷拉著腦袋。這是錦躍送來的,她一直安靜地坐在我的旁邊,我不知是內心的執拗還是難以面對她,假寐不起。

  她只是安靜地坐著,偶爾撫弄我的發梢。

  「其實,你們很相像。睡覺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停歇在眼瞼上,像小天使一樣。」

  「我一直以為你有一天能夠理解我,不是我的所做能夠被理解原諒,而是你能理解我這樣的一個人,該有的命途和歸屬。你小的時候雖然有著清年的溫和恬靜,但是一旦有了什麼小驚懼的事情反應總是激烈的。那時我或多或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有點擔憂也有點歡欣。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自己呢?」我聽見她淺淺地笑意。

  我一直都記得她的日記,那些細碎的篇章字句裡,那樣一個鮮活激烈的女子,在命運的激蕩裡奔波。攝影旅途裡的繽紛,天性裡的自然脫跳,愛情裡撕扯的激烈,種種都是炫目慘烈的,而在閱讀的那一時刻,我總是很難相信,那是我的親生母親。可是,在雪夜裡復蘇的那些帶著恥辱的記憶,卻像是重新揭開的傷疤,生疼著。

  即使偶爾她的言語裡觸及到了我心臟裡最最柔軟的深處,我依舊執拗著。

  淩晨的時間裡。悅耳的鈴聲響起。我胡亂的摸索以為是自己的手機響了,迷蒙裡接通了電話:「喂?」

  稚氣清脆的聲音:「媽媽。姐姐的身體還沒有好嗎?」

  遙遠的彼國他鄉,我們一樣安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機裡傳遞著我們同樣安詳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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