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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我只是不希望你過得如此辛苦。"倪險岸說,"我還是想得天真,也許錢多些,華北的病就能好得快些?"

  "適當的時候,也許我會開口。"七七安慰著他。她心裡何嘗不知道,醫生明確地說了,暫時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法。

  倪險岸吸完整支煙才再開口,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我很敬重你媽媽。"

  七七點點頭。她曾經見過秦中嶽坐在書房裡抽煙,摩挲著媽媽的照片的情景,看到有小輩路過,就合上相冊,繼續抽煙。上一輩人端莊含蓄的情感和細微末節的懷念總是讓人動容的。雖然對媽媽的印象很淺淡,但七七瞭解,媽媽那樣的女子,應該是當得起秦的傾慕和倪險岸的敬意的。而她更瞭解,倪險岸沒能說出的另外半句話是:七七,我也敬重你。

  他總是這樣,他一向這樣,很多話他根本不用說出口,她都會明白,他自己也是明白她的會意的。

  兩人在餐廳門口分了手,七七去醫院探望華北,倪險岸晚上又有應酬,他伸手幫七七攔了一輛車,注視著她的眼睛:"希望他今夜就能醒來。"

  "謝謝。這是我的理想。"七七說。

  倪險岸將她的衣領整了整:"去吧。"

  和客戶們在桑拿房裡放鬆時,熱氣騰騰裡,倪險岸聽到有人說起小太保的父親張大發當年初發跡的事情,他留神聽。

  投機倒把,鑽政策的空子,嫁禍於人……倪險岸聽著,攥緊了拳頭。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資本主義每個毛孔都流著骯髒的血,呵呵。張大發越混越好,連政府中人都能收買,不然當年他的兒子那樣胡作非為,甚至製造車禍害了倪家,都能逍遙法外多年。

  他閉上眼睛,拼命忍住眼淚。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再也見不著父母雙親,無法承歡膝下。再也無法重曆那些關懷、思念、用心良苦的呵護,以及跳腳大笑。

  他恨自己的渺小,只能像聽傳奇一樣任仇人如魚得水。他忘記不了小太保那張臉,小太保又何嘗不記得他?他甚至--連接近他們的機會都沒有。

  洗完桑拿,有客戶提議:"聽說紅都夜總會過了十二點有鋼管舞,有個姑娘很紅啊,大家去看?"

  眾人立刻回應。

  倪險岸知道他們在說七七。他真不想在他的眼皮底下,她被那麼多猥褻的目光所注視。

  他真的不想,只好賠小心,說是去別的地方玩樂,沒料到客戶們很是堅決,非去紅都不可。

  又看到她了,她幾乎沒有穿衣服,僅用幾張紙幣遮住私處,妝容深濃,他都快認不出她來。她在臺上圍著鋼管做出各種姿勢,音樂節奏狂野。

  滿堂喝彩,他清楚地聽到身旁的客戶呼吸急促,不停地吞唾沫。一些客人還走到近前,用手機拍照。有個男青年伸手欲接觸她,被女朋友潑了一臉的啤酒。

  更多的人湊近她,有人想將她一把拉住,也有人將礦泉水向她擲去,或者還有西瓜皮,場面混亂不堪。狹小的舞臺上,七七邊舞邊躲閃,眼看就要被人掀下遮羞的幾片薄薄紙鈔。

  倪險岸顧不上客戶,一下子脫下外套,沖到場裡,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抱著她沖了出來。

  他向門外奔去,聽到廳內一片譁然,尖叫此起彼伏。她在他懷裡,裹著他的衣服,睜著明亮的大眼睛,似笑非笑:"這樣的場景我時常經歷,你又何必如此?"

  他不語,將她裹得更緊些,再緊些。

  "那些都是爸爸的客人,你今天可辦壞了一件事情。"七七歎氣,"倪險岸,我從來不知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會這樣衝動。"

  倪險岸還是說不出話來,驀然間那句歌詞又蹦了出來:委屈過一生。

  他只是很想哭,很想,很想。

  七七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他的面頰,眉毛,眼睛,嘴巴,將手停留在他的唇角,她說:"你確實不是個成熟的男人,雖然看起來是。你太過血性了。"

  倪險岸低頭看著她,一笑。那笑容,竟然很羞澀。

  她接著說:"可是,我喜歡。俠肝義膽,快意恩仇。如果我有哥哥,他應該是你這樣。"

  "我老覺得你就是妹妹,捨不得你受委屈,忍不得你難過,看到有人欺負你,就想袖子一挽,火冒三丈地替你出頭。"他說,"我很慚愧,我能為你做的,太有限。"

  她笑著問:"怎麼對客戶解釋呢?"

  他說:"我會想辦法的。"臉上又現出幹練沉穩的樣子,"你把外套穿走,去換衣服,我去接客戶。"

  七七穿上他的衣服,站在他面前,像個很小很小的娃娃,滑稽,卻讓人憐愛。他幫她把扣子扣好,說:"早點回家。"

  她站好,把他拉到懷裡,靠了幾分鐘,說:"我想這單生意很重要。好好和客戶們說說。"

  "你會不會覺得我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這麼傻乎乎?"

  七七說:"我不喜歡太有心計凡事只想到自己的男人,我喜歡男人有情有義。你很好,倪險岸。"

  她放開他,和他一同向廳內走去,中間隔了一點距離,裝作路人似的,走了幾步,悄悄地擠眉弄眼,嘻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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