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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倪險岸站起身,望著她:"小龍,我該回去了。"

  "你不陪我嗎?今天班裡本來有活動的,我沒去呢!"龍九踮腳,冰涼的手觸到險岸的臉上,"我好冷的,你可以抱抱我嗎?"

  倪險岸看了龍九一眼,艱難地輕輕推開她,大步離去。

  龍九疾跑追去,從身後緊緊抱住他,用盡全身力氣。她沒有哭,難過地說:"倪險岸,倪險岸,為什麼每次你都要拒絕我呢?"

  他試圖把她推開,但失去力氣。彼此就那樣僵持著。他不轉身,她也不鬆手。

  這個小小姑娘,對他的一腔情意,他又何嘗看不出來?可除了躲,他還能怎麼辦?

  他說:"小龍,放開叔叔好嗎?叔叔還有事兒呢。"

  小姑娘不依,舉起拳頭輕輕捶他的背:"倪險岸,你為什麼不回頭?你心虛什麼?"

  她問他心虛什麼。他不能回答她。在她之前還有過別人嗎?有的,確實有的。那個叫陳淺的姑娘,是這一生中唯一想迎娶的新娘。那是什麼時候?八年前。

  陳淺,清新的女孩子,一雙漆黑靜謐的眼睛。喜歡微雨和陽光。常常快樂地走在他身邊,彎彎地笑。他就看著她,看她讀書,吃霜淇淋,左顧右盼。

  那些日子,漫長得幾乎是永生,小而微薄的歡喜,此起彼伏的愛戀,連綿不絕的相思,供日後反復回想,如同反芻,一遍一遍。

  再無別的女子可以容身進來。

  他以為是這樣的。可是眼前這個姑娘,是他小小的寶貝。他寵愛她,就像守護著多年前的一個夢。

  "倪險岸,我昨天夢見媽媽了,她和我說話,我聽不見,我和她說話,她也聽不見。倪險岸,我想媽媽。"

  倪險岸心一軟,媽媽,在他十六歲的時候,他就是個失去媽媽的少年,而小姑娘十二歲時就沒有了媽媽。他終於回頭了,抱住她。在這個平安夜,燈光下,她的眼睛晶瑩透亮,睜得大大的,生怕眼淚掉下。他的心一沉。記憶中,有個女孩子就是這樣,努力睜大眼睛,不讓自己哭出來。

  那個女孩子叫梅妮。他終於明白了為何老覺得她眼熟了。原來,她和眼前的龍九長得很相似。一樣眼窩深深的黑眼睛,皮膚極白,下巴尖尖,不同的是,龍九是長髮,有時結一個俏麗的辮子,梅妮則是俐落的短髮。

  他仔細端詳著龍九,唔,真的很像。

  同一個夜裡。淩晨兩點的月光,桌子上半杯涼了的茶。電視裡播放著搞笑的古裝片。窗簾是淡綠色的,半遮半掩。

  七七拉過一卷紙,擦乾身上的液體。男人點起一支煙,扔過幾張粉紅色的鈔票。

  為什麼只有這些?之前說好了的。七七點著錢。下午的時候醫生說過的話又浮現在腦海裡。他說:"我們找到新辦法了,想給病人試試。"毫無疑問,這需要更多錢。

  男人漫不經心地抽煙,笑容輕蔑:"你有什麼資格問我為什麼?我對你不滿意,你沒有權利問我。"

  七七陡生怒意。她抓起那幾張薄薄的紙幣揣到包裡,對男人怒目相向,男人一腳向她踹去。他們扭打在一起,動作幅度很大,床頭櫃被推向一邊,發出巨大聲音。

  男人一拳頭打過來,七七眼角腫了起來。在跌倒的刹那,她想要通過爭鬥來證明什麼呢?尊嚴?她早就不記得這個詞了。唯一在乎的只是錢的數目。

  華北的面容一閃而過。親愛的,也許明天你就會醒過來,只要有錢。七七一躍而起,失去理智。

  憤怒有時會讓人失控。她註定做不了一個老練的人。

  男人按住她的頭,用力往玻璃窗上撞去。溫熱的血,潮濕的風,生疼生疼的。眼前一片猩紅。

  除了疼痛,她並無任何知覺。十七層的酒店房間,電視聲音依然回蕩。是誰在笑?

  隔壁病房裡隱約傳來電視的聲音。聽特護說過,是一個患了腸炎的病人的家屬怕她寂寞,弄來的小型黑白電視。

  電視上,是一檔模仿秀節目。第三個出場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她穿著白色連衣裙,嬌俏的面孔,額角和眉梢都撲了金色亮粉,手指上是淡金蔻丹。

  一張純真的臉,偏是作妖姬打扮,模仿的是小魔女範曉萱。甫一登場,淡紫色、茸毛氣息似的背景花朵次第在她身後飄落。台下有人揮著螢光棒,鏡頭掃過,一群孩子舉起裝飾得很漂亮的木牌,可愛的卡通字體寫著:我愛你,沈龍九!

  她鞠躬,鎮定自如接受主持人刁鑽的問話。

  要唱歌了。燈光打下來,她微微一笑,只說一句:"獻給我最愛的人。"唱的是範曉萱的《我要我們在一起》。

  邊唱邊舞,腰身蛇樣地翻折,歌詞纏綿得令四下的空氣躁動不安。

  小姑娘扮禍水,會是別樣的誘惑,如小妖精洛麗塔。一曲終了,搞怪的陽光型的男主持人問:"龍九剛說到最愛的人,是誰呢?"

  多半人會天真地說是"我媽媽呀,爸爸呀,外婆啊,等等",這符合觀眾的道德追求,很容易討好,也親和。龍九不。笑一笑,朝台下一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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