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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亞低溫、高壓氧、營養神經……這些治療,都需要錢。

  除了金錢她再也沒有別的意圖。

  她辭了"夜長安"的工,終日在大街上晃蕩,頂著一張無辜的臉,心懷叵測地向那些看起來體面多金的人靠近。

  運氣有時好有時壞。有過一天弄到7千多塊的記錄,也有三個錢包加起來不到兩百的歷史。她的技術稱不上多麼高明,也失手過,被人一路猛追。

  那天,她看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公事包。他在吃早餐,轉身付帳時,包就放在桌子上。

  她走過去,拎起那個公事包,正待轉身,一隻手,一隻粗壯的手抓住她的胳膊。

  是那個中年人,他得意地望著她:"這麼漂亮的姑娘幹什麼不好,幹這個!"

  七七的手腳迅速變得冰涼,她僵硬地站住。周圍的人都圍上來了,指著她七嘴八舌,她看到眾人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眼光。

  她額上的冷汗正向毛孔裡逆流,胸腔緊張得快要窒息。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地四下掃視。

  馬路斜對面的一家小商場映入眼簾。

  她問:"你打算怎麼辦?"

  中年人笑了起來:"你偷我的東西,你說我打算怎麼樣辦?"

  人群裡有個蒼老的聲音:"年紀輕輕的女孩家,這麼墮落,唉!"

  眾人附和。

  七七忽然微笑,一腳踹在中年人腿上。他吃痛,手一軟,她死命掙脫,拔腿向那家小商場狂奔。

  她沖進商場,撞到了幾個人,身後傳來中年人的聲音,似乎還有見義勇為的路人充當幫手,他們罵罵咧咧,身影近在咫尺。

  她找到了後門,商場後面是一條深深的小巷子。她一路奔跑,跑得雙腿快要失去知覺。追趕的腳步聲如此迫近。

  巷子盡頭,豁然開朗。她看到了熙攘的人群,看到了車水馬龍,她仍然向前沖,尋到兩輛停住的汽車之間的空隙,沖到馬路對面。擦掉汗水,回頭望去,大大小小的車次第開過,馬路那端的景物消失不見。七七努力撐起身體,跳上一輛的士。

  這次之後七七收斂了一些。而華北的面容安詳寧靜,他沒有醒過來。她坐在病床邊,看著他。那一年的大雨傾盆,那一年的陽光漫天,那一年的鮮血如注,那一年的生死相依。

  她想念在記憶裡早就容顏模糊的媽媽,想念離開時還不會叫姐姐的小九,想念和華北共度的貧苦而知足的日子,想念新疆,甚至是,想念暴躁的爸爸。每當忍到要崩潰,她就登上去郊區的車。下了車,在田野裡狂奔。

  華北依然沒有醒來。

  她記起高二那年華北帶她散心,看過的那行觸目驚心的大字:如果發生火災,不要盲目跳樓。

  失火了,可以撲滅,你沉睡了,我怎樣才能將你喚醒?

  十天后,七七在一處天橋行竊時,沒能逃脫,被那人和幾個熱心的路人扭送到派出所。她沒有任何央求,木然地聽著員警們輪番的教育,接受了拘留半個月的處罰。

  那半個月的經歷是刻骨銘心的。獄警一次次開導她,問她的家鄉在哪兒,怎麼不找個正當營生,又說你這麼小,准是受到壞人教唆,好好改造,洗心革面,出去後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七七唯唯諾諾,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只聽不說。她覺得事已至此,說有何用,就算誰有興趣傾聽,她也沒興趣傾訴,反正呆上半個月,就可恢復自由身。

  晚上回來睡覺就比較遭殃,同屋的女囚之間非常不團結友好,兩句話不合就能動起手來。她還看過有人逼迫別人吃衛生巾,把內褲蒙住對方的眼睛,往死裡打。

  這天,兩個中年婦女,都三十多歲了,吵起來了,一方往口杯裡啐了一口,連同杯中的開水一起,往另一方頭上一扣。

  另一方快速躍起,將那個年紀稍長的女人重重地撞在床上,床架子立即發出了劈裂的聲響,她的頭部也結實地磕在床幫,很快跳起來,手腳並用,口中嘶喊,又撕又咬,場面相當混亂不堪。七七縮在牆角,漠然地看著。有人在拍手叫好,有人在幫腔,有人沖上去,扭成一團。

  隊長沖進來了,這場打鬥被遏止。

  兩人都被帶了出去。待她們走後,有人說:"完了,她們估計不止在這裡呆上半個月嘍!"言語非常幸災樂禍。

  有人則不屑一顧:"沒事,她們都是常進常出的人,習慣了吧。"

  還有人兀自冷笑。

  釋放的時候,七七心裡沒有恥辱,很平靜。命運已經將這樣的境地推給她,除了承受,再無他法。可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獨自走在大街上,對身邊走過的如潮人流熟視無睹,沒有下手的欲望。她在想,房租太貴了,得退掉,換一間便宜的才好。

  她剛去醫院看過華北,半個月以來她無時不刻在擔憂著他,怕這些日子沒能去交醫藥費,醫生會對他苛刻,特護員也會棄他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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